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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行极刑有伤天和,故此刑部紧赶慢赶,也定会赶在年前处理好蔷薇楼一案,送有关案犯上路。
亲耳听到程峰最后的结果,林昭昭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她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这样算不算逾矩失礼,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皇上的这一番话,就像是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又不得不强行振作起来。
“谢陛下。”
林昭昭的话说完,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在皇帝面前跪下,皇上没有起身,脸上也不见喜怒:“昭远将军,你这是要为程峰求情?”
“陛下,蔷薇楼一案,死伤无数,如果不严惩主犯,如何对得起那些枉死之人,况且谋逆之罪,罪属不赦,臣女身为师父的关门弟子,即便是皇上要行连坐,也属理所应当。是非曲直,臣女能分得清楚,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臣女不会为师父求情。”
如果林昭昭这一跪不为求情,那便只能是为了另一件事,萧行。
“陛下,镇抚司送来的账册,想必您已经看过……”
“林卿慎言。”皇上的脸色,比之方才更加难看:“朕许你同行前往五荒山,是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你方才也说了,若是算起来,你为程峰弟子,又是他的养女,若要行连坐,也足够将你问斩治罪,朕知道你并非谋逆之人,朝廷亦在用人之际,因此朕才法外开恩,林卿,不要辜负朕一番苦心才是。”
曾经的骆一鸣,如今的蔷薇楼,不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所有愿意为萧行翻案之人,如今不是身死,便是身处皇室的囚禁之下,有些话,林昭昭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必将触怒皇上,可天地之间,还愿意冒险为萧行平反的,似乎也只剩下她一个了。
“陛下,萧行为萧氏江山背负叛国骂名,已背负了足足百年,高祖皇帝是萧氏先祖,难道怀安王便不是吗?他明明直到死,都在守护这片江山,可却落得这样一个无坟、无碑、无奠、青史除名的下场,这不公平。”
萧以珩怒极反笑,他重用林昭昭,一来是因为她是既明派在这世间唯一的后人,烈阳兵法在手,也需要她操练士兵,另一方面,正是看中她心存大义、
刚正不阿的气节,可这刚正过了头,就成了冒撞,明知道这些话属大不敬之言,可她偏偏还是要说。
“公平?什么是公平?同是萧家子孙,瑛王不日便要问斩,论血脉,瑛王比朕更接近高祖一脉,可最终坐在这把龙椅上的,却是朕。朝堂之上,没有公不公平,一切为了大局。
如果朕真如你所愿,为萧行平反,你可知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皇权是建立在人心之上的,高祖当年一步走错,就输掉了半壁江山,造成了今日蔷薇楼之祸,你想辨明是非,可朕不能拿整个骧国江山去辨,你明白吗?”
萧行已经失去了他的所有,难道就连一个沉冤昭雪的机会都不能给他吗?林昭昭不服。
对于皇上而言,他并不是萧氏嫡出血脉,可为了继承皇位,如今已然过继在萧慎一支,且不论依照伦理纲常,他作为后代子孙,不能为先人定罪,就单单为了他正统之位,他也不可能为萧行正名。
“好了,朕也累了,林卿,你退下吧。”
林昭昭没有再求,这世上的公平,就没有能够靠跪着求出来的。可是她也没有放弃,皇上不愿给萧行翻案,她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第98章
通往阎罗殿的路,名曰死桥,宽两尺,仅供一人通行,两侧无扶手围栏,桥下死河里万鬼同哭,河面上波涛汹涌,被浪花掀起来的恶鬼,从不放弃攀咬死桥上的行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本就身在无间地狱,这一番徒劳究竟是想上岸,还是要将旁人也拖入河底。
并非每个通往阎罗殿的人都要通过死桥,当年丁二七被秦广王招为麾下阴仙,便是由判官直开阴门,将丁二七客客气气请到殿内,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是座上宾,如今沦为阶下囚,只是以怖相恐吓,没有真将他投入极狱之中,这便算是客气的了。
鬼哭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桥过了一半,前望不尽尽头,后看不见来处,死河的水起伏之下,沾湿萧行的鞋底,可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行走,他不在乎脚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也不在乎前方是一条通往哪里的路。
下了死桥,便是一座火山,火山上,受刑的恶鬼皮开肉绽,一勺热油下去,原本肉色的皮肤,炸起了一层遍布水泡的坚硬外壳,火焰鸟啄食着鬼犯的眼睛,铁钉被扔进他们的咽喉,直到他们身上再也找不出一块好肉,鬼差拂尘一挥,他们又完好如初,再经受新的一轮折磨。
地府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是他们的算盘却落了空,威吓也好、震慑也罢,落在萧行眼中,都没有任何差别。
当一切没有希望,自然也没有恐惧。
“殿下,我们就送到这里,剩下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黑白无常将萧行送到阎罗殿前,人间宫殿,少则百余年,多则上千年,年复一年的沉淀中,更显得庄严巍峨,而这座阎罗殿,已经在这里矗立千万年了,人世有生便有死,这里是终点,亦是起点,生死循环,不断在殿中轮转。
殿前的大门两扇,一扇绘着行乐图,雀屏中选、封官荫爵、娶妻生子、宴饮团圆……人物脸上都堆满了笑意;另一扇绘着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萧行在门前站定,两扇门缓缓而开。
当殿门在萧行身后合上时,那些行刑的火光和鬼犯的哀嚎之声被彻底隔绝在门外,只有一排幽暗的魂灯为他引路,他随着魂灯向前走,登上一座青色的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