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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会在意早上遇见的一只飞虫的过往与将来、它会不会在下一刻一头撞到玻璃上身亡吗?不会。
那观南镜也应当同样不在意别的人类才对。
遗忘是世界上最好的毒药。
手腕忽然僵硬,连带着指尖猛烈颤抖了一下,仿佛是在抗拒。他有点惊奇地伫在原地,就着月光举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人:“怎么,还在惦念我儿子吗?这样可不行,毕竟你已经死了呀,夏油杰先生。”
“没能说出爱的懦夫~没能完成理想的尸体~”
他哼着曲调温柔,用词却莫名其妙的歌,往黑雾蒙蒙的山里去了。
观南镜还是往学校去了,但不是为了虎杖悠仁,而是为了伏黑惠。伏黑惠完全是计划外的人物,虎杖悠仁要做宿傩的受肉体是注定的事,正好和他正面对上的伏黑惠如果被受肉的宿傩一刀秒了却是意外的不幸——不,不能说是意外。对方完全是因为他在这里,所以才会一直申请来仙台的工作。
因果天定,如果虎杖悠仁变成宿傩杀了他,是他之前助纣为虐、放任羂索行恶的孽果。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该报应到伏黑惠的身上去。
羂索换壳子的时候,我就应该和他一起‘死’的……观南镜奔跑在街道中,心已一沉再沉。他终究是个死魂,是孽胎祸根,伏黑惠却是十几岁的阳间得不能再阳间的活人。他贪恋过往近十年的情谊,不愿意失去活人的身份,结果却只是在把对方往阴曹地府拖罢了。
装人装多了,就真的觉得自己是人类了吗?
他脑海里回闪的全是昨天下午向着虎杖爷爷自证的那个时刻,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的动机是什么,仿佛真的不甘心,想要被他人摸着心脏说:“是的,你是人类,和悠仁一样的人类哦”似的——多么可悲的,不知道由来的荒诞渴望。
咒灵是怨力的合集、不幸的化身……他再怎么给自己打造一副人畜无害的幼童—青少年的躯壳,参与着普通安宁的校园生活,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他的身体毫无自由,他的灵魂也是死囚。
超近路从学校对面的住宅区翻楼过去,从十层楼顶部跃下的瞬间,观南镜的注意力瞬间绷紧了——尽管已经尽快赶来,可他显然还是来迟了。巨大的“帐”已经遮罩了校园,他单手结印在心底默念“空”:结界的隐形效果被打破了一部分。
透过这个小小的透明区域,他看到里面已经炸得砖石乱飞、钢筋外露,主教学楼像是把挖空腑脏般空了一大部分。烟尘飞散,他其实看不太清,但还是能清楚感觉到正中心的凹陷中,正在升腾起属于宿傩的,那股让他超级抵触的强烈咒力。
迟了,完全迟了。
不要在学校里动手啊,这让我明天还怎么正常上课……他很不合时宜地产生了这种抱怨,理智就冒了出来提醒他,按照现在的情况,他应该是没有明天了。观南镜闭上眼睛,放下另一层更结实的结界——然后一掌打破了伏黑惠设下的帐。
“镜?……”
看着从天而落的竹马,伏黑惠擦着唇角的血迹,瞳孔紧缩,几乎要觉得今晚荒诞脱轨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毕竟事情的每一步发展都太不像真实存在的了。特级咒物丢失、封印被打开也就算了,面前的高中生竟然把它一口闷了、真的变成了大魔王,然后在快死的时候柔弱无害不喜体育运动的普通人竹马忽然从天而降,浑身冒着咒力……
不可能。
伏黑惠神志都快涣散了——不可能,两小时前他们告别时,观南镜还——
制服工整柔软地贴在身上,单肩背着包,慢慢走进人群,发丝被最后的阳光染上余晖。
让他看了会情不自禁露出温柔微笑的、最安宁日常的背影。
正是为了这样的背影,他才会拼上一切也要做咒术师,在黑暗中与鲜血、痛苦和无边阴影同行。可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没有犹豫的机会。因为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把伏黑惠吓了个半死,但观南镜内心异常平静,已经想好了解决眼下情况的唯一方法。项链被带走了,他能使用的所有咒力,就只有储存在这具“身体”中的这些,就算是解除掉血肉形态,全都拿来打架,在一根宿傩手指加虎杖身体的组合下恐怕也过不了十个回合,更不要说拯救伏黑惠了。
只有一个办法……
如果成功的话,他就可以把伏黑惠送走,甚至在不杀死虎杖悠仁的情况下,干掉他身体里残缺的宿傩——
明明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观南镜毫无犹疑和忐忑,神志一片清明平静,仿佛真的是无波的水、无痕的一面镜。在这一刻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昨天下午,回到他感受自己虚假跳动的心脏的一瞬间。
渴望有颗真正的心脏吗,为什么呢?见到慧的第一面就觉得莫名熟悉,为什么呢?想要上学读书,收到初中毕业证书的日子,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为什么呢?羂索的新壳子夏油杰总是让他感到喘不上气一般低落和烦躁,为什么呢?
看着虎杖悠仁被脏东西占据身体,根本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感到,感到非常痛苦……为什么呢?
如果他这混混沌沌的十来年压根不是什么新生……而是“重生”呢?
“我以前,做过人类吗?”观南镜呢喃出声,眼神却平静到仿佛已经放空了:“临死前才想到,真是不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