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直视着陈靖,又补充了一句:“鸾仪卫一定时时刻刻都盯着朔州,南边局势动荡不定,皇上不会允许后院起火,一旦你因私权而忘公义,皇上一定会立刻召你回京问罪。”
陈靖一激灵:“皇上是想借此看我、看云州学派的态度?”
叶问石赞许颔首。
“学派势大,皇上只要不想朝局混乱动荡,就不能下死手,然而身为帝王,又绝不能允许皇权受半点威胁,所以他削弱云州学派乃是情理之中,此乃大势,除非有不臣之心,否则无可抵挡,但我们可以选择,是主动蛰伏,还是被打得一蹶不振。”
他抬手朝头顶指了指:“你的表现如何,上面看着呢。”
陈靖坐在椅中,只觉鬓边微微生汗,他怔愣半晌,长叹一声:“师兄教诲字字珠玑,我明白了。”
叶问石微微一笑,旋即再度露出了肃然的神色:“这一点不但你要记住,也要让旁人记住,明白了么?”
“大晋和南齐的局面,已经是风雨欲来之势,在这个时候,谁要是因私而忘公,来日史书之上,便是遗臭万年的罪人!”
他直视着陈靖,眼神冷凝有如刀锋:“我云州学派自诩清流,就要做清流该做的事。”
被师兄冷凝而肃穆的目光牢牢盯住,刹那间陈靖简直又变成了那个年轻的、亦步亦趋仰望着师兄步伐的新科进士。他下意识喉头耸动一下,在椅中坐直了身体:“是,我回去必定警告他们。”
叶问石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越过陈靖的发顶,望向窗外那一株绿荫如盖的大树。
夏日的暖风吹过树梢,拂动枝叶簌簌作响,淡金色的日光落在树叶上,留下片片浓翠的阴影。树荫深处看不见影子,却传出了啁啾婉转的鸟鸣声。
叶问石平静地想:他已经太老了。
无可逆转的衰老带走了他曾经的野望和心气,留下的是历经岁月打磨后的叶首辅。身体里沸腾的热血已经冷成了一潭静水,只剩下利益和谋算。
他想起孙女叶臻,这个年轻的孩子有着仍显天真的野望和追逐权势的本能。然而等到她到了自己的年纪——不,甚至不需要等到自己这个年纪,只需要五年、十年,她就不得不从永远也够不到的野望中痛苦的清醒过来,接受自己注定的命运。
而这一切,只因为她姓叶。
接受自己注定的命运是痛苦的。叶问石想,很少有人能坦然地接受自己一生中的诸多掣肘,以及无法扭转的方向。
至少现在,坐在南朝至高位置上的那位不能。
。
“真正能够决定南朝大政的,不是南朝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君王,而是云泽王氏、宁陵赵氏、晋阳陈氏这三姓。”
“三姓世家站在南朝整个士族的顶点,而南朝士族站在了整个南朝的顶点。”
明湘霜白的裙摆曳过一尘不染的地面,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