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安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只知道自已这个阿爷实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是太子吗?那是我们的投诚和保命符!”
她刚刚费劲儿才跑出来,身上值钱的物什都没了,头发散乱,素净得可怜,往日雍容镇定都化作了疾言厉色。
“是我们的保命符?还是你一个人的保命符!!”
一直闷着头挨骂的城阳王猛然抬起了头,重重拍了下桌子,目眦欲裂,红血丝早已遍布眼白。
饶安被这轰然一声响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旋即冷笑起来,“自然是我的保命符,可我,却是你的保命符!”
“你这个忤逆不孝,倒反天罡的孽畜!!!你通敌叛国之心只怕由来已久吧!你早早地,早早地就和綦氏勾结在一起了吧?元日大朝会刺杀,光有綦嫔,如何能与宣光卫尉勾结!”
“你勾结北蛮逆贼,做得不干不净!叫我儿赔了性命!如今蹬鼻子上脸,对着生父叫嚣!你母亲那个贱人就是这么教你的!你!你定然非我亲生!才如此无视纲常伦理!杀兄又弃父!”
城阳王说着,越发激动起来,瞧着眼前的女儿,只觉得越瞧越像元潜那孙子,想着这一年来的种种不顺,“你每次献计,实则都是把我带入了阴沟里,我才步步失权,偏偏你得了势还封了侯!可怜我儿!!!白白送了性命!!!”
他哭叫着直接抬脚踩过长案,跨步要去撕打元舒这个女儿。
元舒站在原地,瞧着连滚带爬的父亲,酒气随着那踉跄的身影一起逼近她面前。
她冷眼瞧着,在那股窒息的味道逼近到鼻尖时,沉默地拔出了袖中的短匕。
两道身影相撞,一个笔挺,一个扭曲臃肿,如同被烧融弯折的蜡烛,诡异地垂坠下去。
元璟死死瞪大了眼睛,继而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推开了元舒。
“你疯了!我是你的父亲!我是你阿爷啊!你敢杀我!!!”
随着他用力一推,自已的身躯也跟着向后仰倒,重重落在铺满厚重精美的氍毹上,只发出了沉闷的皮肉声。
他捂着腹部,看着元舒手中染血的短匕,重重喘气。
“元……舒!来人!!!来人!元舒疯了!!”
元舒不怒反笑,“来人?来杀了太子的人吗?来坏了我的大事的人吗?也该好好清算了!你人糊涂,养的门客糊涂,府兵糊涂,做的事怎能不糊涂!”
“我从小敬仰您一步步跟对了人,走上了高位,一心想要承袭您的全部本事,延续城阳王府的荣光,得到你的认可。所以我从小就刻苦用心,我学得比阿兄快,写字比阿兄好,阿兄在国子监的文章更是都由我代劳!可你依旧让他接手你的门客!他管得明白嘛!只知道吃酒耍乐,究竟能继承得了什么家业!”
“我如今却被你视作我居心叵测?我阿母委曲求全,我悉心扶持,得来的是连血脉都要被怀疑,哈?”
元舒说着说着,笑出了眼泪,欺身而上,再度举起了短刃,狠狠扎入早就因过度醉酒打不准人的元璟体内。
“我靠着自已本事封侯,您依旧不认可我!”
“糊涂的人怎配做一家之主!!”
“是我错了,是我从头到尾就错了!!”
刀尖不断扎入皮肉又拔出,瘆人的声响不间断地在金殿中响起,元璟这会儿大脑不知是酒醉上头还是失血过度,一片混沌,在湿热中又不住地因为寒冷颤抖起来。
他呜呜哭叫着,与血肉声搅和在一起,像是乱世吃人的曲乐声。
终于,乐声停了。
血液温热湿滑,终于叫刀柄脱手,几乎无声落地。
元舒背对着生门,听见了风的呼啸声。
她含泪笑起来,哽咽道,“是北风啊……”
她终于似乎看清了这华美锦缎之内包裹的残忍腥臭的内脏,一片污糟,这样的躯体,曾撑起了七八年的大周天穹。
怪道,天黑无日月,唯有乌带崛。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元舒缓缓站起来,染血的手抬起,用力想要擦拭干自已的泪痕,却落得两行血泪。
“砍下这奸佞的头颅,我要替父谢罪,以此投诚。”
总要死得其所,别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