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到上首的时候,元煊也顺势就站在了他的座席旁。
好歹没直接坐下,元嶷心里甚至诡异地生出了安慰,再也没有昨夜最开始的惊怒。
昨夜先是太后与王傅姆送来的酒与药,再是后来那莫名其妙的小女郎一声吼止住了徐尚书的毒茶,皇帝已然彻底明白自已如今是四面楚歌,在这宫中人人都想他死。
他一夜没敢再喝一口水,早上也没敢吃一点东西,如今看着熟悉长案上的玉杯,习惯性要拿起,却又迅速放下,战战兢兢,谁也不敢相信。
元嶷自觉自已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也陷入天下最难的处境,却忘了当年的元煊也是这般过来的。
或者说,当年的元煊处境比他现在还要凄惨百倍,皇帝至死也是皇帝,被废的太子却不会是太子,太后囚禁了她三年多。
一千多个日夜,三千多吨餐饭药饮,每一顿都是未知的生死。
元煊垂着眼睛,察觉到了皇帝的心绪,在心底哂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下头的朝臣们见到了完好无损神志清晰的皇帝都先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真当太后和长公主要把皇帝给囚了呢。
不,如今长公主以一已之力钳制着皇帝和太后两个庞然巨物,从身份从地位从权势上,都不该是这个局面。
没人知道长公主想做什么,他们只知道他们也在被钳制。
朝堂上波谲云诡,局势莫测,但此刻所有人,不论是皇帝党、宗室、太后党,都诡异地将希望寄托于郑嘉接下来的对峙中。
“如今京畿周围也有流民,松清商号历来喜欢在郊外施粥。”郑嘉却提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崔松萝官位小,此刻站得极偏,听到这里就皱起了眉头。
郑嘉也是难得的好口才,他生的就是一副清正相貌,这般指责起来端的是义正词严,那双上了岁数依旧含光的眼睛此刻显出无尽的痛惜。
“郑氏族中亦有人前往郊外寺庙为灾民祈福,谁知昨日竟撞见了松清商号的人强掳了灾民,我们觉得奇怪,跟了一路,发觉似乎是要进长公主的庄子里头,未免误会,只先将那些人扣下了,细细一问,竟是长公主家中奴婢扣了从灾区来的流民,这流民是来京控的,我的族人审问后发觉此事涉及长公主清誉,因此特意派人暗中去长公主庄子与松清商号中暗查了一番,不想竟当真处处吻合。”
元煊原先听得漫不经心,听到最后一句方起了意头,面上神色不动分毫,垂着眼睛,勾着唇,像是供桌上雕刻好眉目的金玉佛,只有眼珠不经意一转,对上了下头越崇的目光。
顷刻之间,越崇额头上爬出了冷汗。
这事儿他一点不知,包括什么京控的事儿,且长公主的皇庄是他们侯官的禁区。
那庄子里头究竟有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侯官不敢知道。
从前还有个兰沉,兰沉死后,越崇再也没踏足过禁区一次。
庄子里头守卫十分森严,但昨夜戒严,消息没能送进来,或者说,公主府里头出了些问题。
从一开始元煊就将侯官和公主府的消息渠道分得很开,用人绝不会重合,负责的也截然不同。
元煊轻轻动了动手指。
其余的僧兵可以分散在庙里,但她养的女兵不可以。
包括松清商号的商队替自已从泾州运回来了元葳蕤私藏的兵甲,如今那兵甲虽然藏得隐秘,只要存在,就不可能万无一失。
豢养私兵部曲倒也不算什么,可私藏兵甲却是图谋不轨的重罪。
自然她如今把控着京畿禁卫军,加上外头的僧兵,和即将落定的棋,依旧能够顺利夺权,可远没有她预设的这条路好走。
郑嘉拿出了几张诉状与口供,“陛下,您开放盐禁,本是为了灾民得以谋生,有一口来之不易的饭食,可偏偏松清商号的掌柜仗着背后有长公主,趁势占地,暴力驱赶靠近盐池的平民,致使灾民流离失所,甚至因冲突死了足足数百人,民怨沸腾。”
“且我们扣下的婢女指控了长公主!”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了元煊,“原本长公主因言行悖乱,残害宫人,这才被太后厌弃,静修于佛寺之中,如今归来一年,却依旧不知悔改,陛下赐予她盐池、矿山、田产皇庄甚至奴仆数千,她却有负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