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罩房,便看那姑娘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摇摇欲坠地站着,目光熊熊燃烧,手里拿着一片碎瓷,尖锐的角,对准的,是他的方向。
确实,很美。
如剑锋出鞘绽寒光的美。
如今年岁不大,最多十二三岁,便有如此锋芒样貌,假以时日,竟不敢想是何等的颜色。
“一般来说,多数姑娘会用尖的那头对准自己的脖子。”他笑了笑。
姑娘捏碎瓷的力气更大,掌心被划破,渗出嫣红血迹。
他步步向前,神态温和:“放下来,我若想做什么,怎么会等到你醒来?又何必给你熬药汤?盖厚被?好好照看你?”
一般来说,到这个时候,姑娘的态度会渐渐软下来,然后双眼开始发红,目光开始发愣,双臂慢慢垂下——恢复无助单薄的弱兽模样。
一般来说,也只是,一般,来说。
在他准备向前挪一步之际,却听这姑娘不带任何感情的、沙哑得像破烂旧碗的声音。
“你敢过来,我必杀你。”
不是弱兽,是传闻中的鬣狗,不晓得痛的,天生犟种,就算奄奄一息,也要拼死咬下你肚子上一块血肉。
他停下脚步,温和的神态慢慢褪去。
“这是哪里?”姑娘继续问。
“山塘街。”他站在门口,言简意赅地回,心里却在百无聊赖地思考:一个值五两银子、倔强到求死的漂亮姑娘,能做些什么?
姑娘靠着墙:“卖画的地方,对吗?”
他没回答。
“我听小脚丫说过,苏州府山塘街,卖假画的地方。”姑娘撑着一口气。
小脚丫应该是那个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吧?
他心里猜,但嘴上仍然没有回答。
姑娘手里拿着瓷片,目光凶狠:“我会画画。”
他也靠在墙上,歪斜身体,不动声色地看她:“我这里不是假画铺子。”
“这里是。”姑娘说话始终一个语调:“我闻到了矿石颜料的味道。”
他慢慢站直。
姑娘继续道:“我看到的,我都能画下来,隔多久都能。”
他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你让我留下来,我给你画画,一幅画十文钱。”姑娘的手被碎瓷片越嵌越深,血迹蜿蜒而下,在地上绽开的鲜红就像那日她涂抹的不合时宜的口脂:“这几日的药钱、饭钱、床我都算成铜钱,付给你。”
这条漂亮的鲤鱼血迹斑斑且瘦骨嶙峋,但他突然愿意相信。
“好。”他说。
“立字据。”姑娘低声道。
他没听清。
“立字据!”姑娘咬紧牙关,拼了命让声音大一点。
他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字据简单又潦草,他率先签名、摁手印,拿着薄薄的麻纸,他似笑非笑地问:“我现在可以过来了吗?”
“放在那里。”姑娘手中的碎瓷片抬了抬,指了指不远处的斗柜。
他应声照做。
姑娘没有用笔,而是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沾着血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贺山月。
他在口中呢喃。
“其实,这张纸没有任何效力。”他觉得可笑:“若藏坏心,又岂会被薄薄一张纸约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