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正在择菜,没有回头,轻描淡写地回答:“没有,也不算是借钱,就说是有点急事,想预支两个月工资。”
明珠的心一沉,脸火辣辣地烧疼,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别问了,小事一桩。以后要是有这样的事,你不要管,就让你妈来找我就行。”
“不会再有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了。”
明珠别过脸,默默地朝卧室走,屈辱和羞耻像湿毛巾一样抽打着她的脸。她心里堵得慌,感觉自己流泪了,摸了摸眼角,却一滴泪也没有。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就像一团吸饱了水的海绵,水正一点点被干涸的生活蒸发,被枯竭的亲情榨取,已经快被绞干了。
第二天,老沈手术,婆婆陪着明珠到医院,一进病房,明珠就听到妈在骂明静,明静顶嘴,爸叫他们都滚出去。
明珠在一旁幽幽地想,当初婆婆反对她和建奇交往,到底反对的是什么?就是反对这负担累累的家庭出身吧!像水草一样缠着脚,将人往泥潭里拉,她想逃离,从水里探出头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也不能。
……
手术很成功。老沈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那一刻,大家都长长地松了口气。医生说,好好养上半年,没什么大问题了。
岳娥和明静明晖轮流陪床,其实照顾老沈的重任,都落在了岳娥的肩上,明静坐不住,动不动就跑出去逛街了,明晖更靠不住,说他的店不开门不行。岳娥跟邻床的家属吐槽:“男人老来病了,都是女人在身边照顾,指望儿女,那就是指屁吹灯。”
明珠天天跟保姆来给老沈送饭送汤,有时候是排骨汤,有时是鸡汤,邻床的女人就夸:“你这大女儿多孝顺的。”
岳娥干笑着点头,背过明珠,悄悄给人说:“人家跟咱不是一条心。”
老沈听了这话,就狠狠地拿眼白剜她。
一天中午,岳娥回明珠家洗澡换衣服,拿些日用品。
明珠的婆婆已经回去了,把保姆留下来照顾明珠。岳娥见状,心里有疑问,试探地说:“要不,等你爸出院了,把他先接到你这儿来?这样,你两个我都能照顾上。”
这本是一个好主意,可现在在明珠来看,是一个再坏不过的主意了。妈继续留在这里,行着照顾孕妇之实,要领取属于她的那份保姆费,爸后续的治疗费,复诊,难免要明珠承担,明晖时不时再过来找妈要钱,妈捂紧自己口袋,再把风险转嫁到明珠这里。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可明珠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泥菩萨过河,实在承担不起这么多责任。
“妈,你知道吗?我昨天经过明晖的店,才发现明晖把那个店已经转让了,不干了。”
岳娥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没听他说啊!那他现在每天在干什么?”
明珠眼神平静,没有回答妈地话,继续说:“不要再找我婆婆借钱,任何理由都不行。”
纸包不住火,明珠终于还是知道了。岳娥先一窘,很快挺直了腰杆:“我也是没办法了。你这什么态度,胳膊肘朝外拐,还站在你婆婆一边,你是我女儿,我才是你妈。”
“你见过哪个妈照顾怀孕的女儿,还要保姆费的?”明珠忽然抬高了声音。
一句话问得岳娥面上无光,哑口无言,她平日里也算伶牙俐齿,此刻面对女儿的质问,既无心寒又。心寒的是,母女俩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的亲情,被女儿这句话无情地拆穿了——她不是无私奉献的妈,她是掺水分的妈,她是偏心的妈,她只是一个盘算着付出计较着回报的——养母,无奈的是,她发现这就是事实,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发现,“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其实是形容母爱亲情的,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隔了肚皮,那心不是热的,不是软的,最多是温的,半软不硬的。是她的心,也是明珠的心。
明珠低下头,把双手插入头发里抱住了头,沉重地说:“妈,你回去吧!叫明晖也回去吧!”
岳娥又羞又气,咬牙切齿,最后又故作平淡地说:“好!”
老沈出院的时候,明晖开了他那辆车来接,岳娥提前在明珠家把自己的衣服行李打包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副走了再也不回来的架势。她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心里带着一丝怨怼的火气,明珠要帮她提一个小包,也被她夺过来。
明晖上楼来接,阴阳怪气地对明珠说:“你还调查我!你行啊!你等着。”
看来他把打印店盘出去的事妈已经问过了,骂过了。
岳娥恨铁不成钢,腾不出手,就用一只脚踢了明晖一脚,咬牙切齿地骂:“滚!”
妈回去了,偌大的房间瞬间空荡荡的,连回音都听得到。一个女人就是五百只麻雀,一个女人就是一支队伍,少了岳娥,屋子里再没有狗血电视剧夸张的哭笑声,没有高压锅的“滋滋”声,静得可怕,虽然家里又多了一个保姆,但明珠跟保姆不熟,保姆寡言少语,就像一个影子,干完活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她也看电视剧,她用自己的手机看,不发出一点声音,保姆做的饭还行,但没有妈做得好。
明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做绝了?但她一点也不后悔,明晖以后就不来了吧?他的窟窿都补上了吧?他以后会踏踏实实的吧?她就想把缠在脚上的水草一点点解开,然后游到水上面来,呼吸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