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知春意兴阑珊,这个熟人猜她还是因为胎儿是女而心情不好了,她也不再多嘴了。
知春没有直接回家。她先去公司处理了一些事,然后约了一个女友吃饭,看电影,
没事人一样。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九点,女友开车送她,下车后她看了一眼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喻老师的,沈其琛的来电夹杂其中,因为手机静音,她都没有看到,微信上,他继来电之后发了一条消息:“李姐今天休假,你好好吃饭了吗?我带宵夜过去。”
李姐就是沈为知春请的那个保姆。
她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冬夜的寒冷让人清醒和冷静,她抑制住了质问发飙的冲动,她只是觉得,应该见面说清楚。
“好,你过来吧!”
谁知她的字刚打好,他的消息又挤进来:“对不起啊知春,我临时有点事,不能过去陪你了,我点了外卖宵夜给你。”
临时有事?呵!她想起那个和他出现在妇产医院的女人,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同事?下属?朋友?前女友?热情帮忙?偶然碰上?都不像。她没法在这件事上超脱,她震惊,猜忌,胡思乱想,深冬的风猎猎作响,像刀子一样割脸,也割着她的心,她看似平静的心阵阵绞痛。
“好!谢谢!”她回复了他。她告诉自己,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他知道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要让他自己说。
她步子虚软,走在小区的甬道上,路灯把她臃肿的身体投射在地上,果真像一个企鹅,还是一个巨型的企鹅,太丑了。她像一个怨妇似的迎着冷风吸了下鼻子,心里委屈,有点想哭,她看着那只巨型企鹅,恨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恨这个男人,她也恨自己,他没有出现时,她的生活昂首阔步,充满活力,后来他来了,她也像那些没出息的女人一样,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她恨自己这副样子。
进了单元,乘电梯,出电梯,一拐弯,看到一个人影在她的门口徘徊着,她霎时心里一紧,再定睛一看,那不是亲爱的喻老师吗?
知春长长地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妈你站这儿干啥?吓死我了。”
喻老师不知等了多久,气急败坏,劈头盖脸一通骂:“我站着干啥?你说我站这儿干啥?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密码锁为什么换密码了?”
夜深人静,喻老师的声音在楼道里发出回响,她意识到噪音扰民,压低了声音,狠狠地抓住知春的胳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操心?你能不能别折腾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喻老师早上从这里回去后,寝食难安,下午给家人做了晚饭,说是下楼遛弯,又跑到知春这里,进不了门,她就死等。
知春被捏疼了,甩开胳膊,开始输入密码,低声反驳:“我折腾什么了?我怎么要你操心了?我是违法乱纪了?还是啃老了?”
“你,你比啃老好可恶,每天腆着个大肚子招摇过市,你让我老脸往哪儿搁?”
知春正心烦意乱,妈还在耳边唠叨,密码确实是新改的,不知为什么,输了三遍都是错的。她气得踢了门一脚,不耐烦道:“脸往哪儿搁?就搁头的前面,搁不住你就装口袋。”
“怎么说话呢?你有没有良心?”
知春继续低头输入密码。
“就算妈求你了,你别作了,赶紧把婚一结,差不多就行了。”喻老师仍在耳边唠叨,看知春半天打不开门,又数落道:“当时你装修的时候我就说,用普通的防盗锁,你非要用密码锁,这下好了吧!”
也许是这一整天积压的情绪发了酵,这一刻知春终于绷不住,她忽然把随身的包狠狠的掼在地上,压抑着声音,喉咙发紧,带着哭腔喊道:“你能不能别说话了?你能不能别管我?你是不是管学生管惯了,现在闲得慌?你去跟我爸吵吵架啊;你去照顾你怀孕的儿媳妇啊,问问她想吃什么;你去管管知夏啊,看他们夫妻有没有吵架;还不行那你去管管那个明珠,多关心关心她,补偿补偿她,补偿你跟我爸作下的孽。”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落在了知春的脸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
喻老师很少打孩子,上一次动手打知春,是得知知春从大学退学,打了那个巴掌后,知春整整半年没回家,后来是老许和知夏找到知春,好说歹说,寒假带回了家,喻老师不会道歉,做了一大桌菜,吃饭的时候主动喊她“吃饭”,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巴掌的清脆回响似乎萦绕在楼道里,久久不散。
知春委屈,喻老师也觉得委屈,她沙哑着喉咙,像是卡了一口痰,仍不甘示弱,咬着牙:“好,我再也不管你了。”
记得许多年前,喻老师打了知春那个巴掌,也是这样说:“我再也不管你了。”
语罢,喻老师转头就走。
那一巴掌不轻,知春的脸在外面被冷风吹过,此刻火辣辣地疼。她懊恼极了,一边流泪,一边手指颤抖,在门锁上输入那个怎么也无法验证通过的密码。
她心乱如麻,不能平静。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天寒地冻,可喻老师一定会去坐公交,门口那路公交车不知停了没有?如果打车,这会儿不知道好不好打?知春感到后悔,心里不忍,想要挽留喻老师,可脚下却像长了根似的,迈不出去。
密码终于正确,门打开了,她松了一口气,楼梯间里,传来“叮”的一声,应该是喻老师按的电梯到了。
知春追了出去,电梯口已空无一人,而电梯口的楼层显示仍在一楼。一切就像一场幻觉,妈妈好像今晚根本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脸上的灼痛感明明还没散去,彼此争吵的声音仿佛还在清冷的夜里回旋。今日的一切,都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