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朝的淑妃宠冠六宫,昭阳公主亦是皇帝掌上明珠,是以未央宫颇具规模,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入夜时却格外森冷寂寥。
月色凉凉里,风声惊了一树寒鸦。宋静坐在长窗下,拭着素日常用的一把佩剑,蓦然想起白日里那个执剑的翩翩青年来。
宋静素日亦醉心诗书,此刻见得外头月色极好,倾泻如水如流光,却比不上今日那青年眸中寸光。不由脱口而出,叹了两句:“今夕何夕,见此……”却忽然闭了嘴。
一方铜镜里,映出她颜如渥丹的容色,不似往昔如清冷月光。
素手抚上脚踝处的绷带,两颊忽然旋出两个小小酒窝来。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温和时像一阙诗书,凌厉时便巍然如天神。她犹记得他扑身而出,提剑斩虎时救她的模样,亦有些贪恋他怀中的温度与那杜衡清芳。
夜未央时,昭阳公主宋静便做了个梦。梦里她还是个垂髫小女,一日梦游从殿前月阶摔了下去,却被一白衣青年堪堪接在怀里,睡得香甜。
她在梦里模模糊糊记得那白衣青年的模样,正是白日里西郊林中救她一命的那个男子。
宋静依稀记得宫人曾提起她幼年之时为梦游症所困,但自四岁那年遇见神仙,这梦游之症便不药而愈,可却再没人见过那神仙的模样。
白日里初逢的那白衣男子清衡,若他真是当年救她一命的神仙,宋静温婉一笑,她的四皇兄素日潜心理佛,不问政事,总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佛偈,但有一句她却记得清楚,说是万物众生皆有缘法。
那么她同那位青年,果然堪称有缘。
熙朝大皇子名唤宋宁,弱冠之年便封了代王,因他骁勇善战,精于兵法,故而又领了大熙骠骑将军一职,平日里都要在行苑的围场操练兵马。
宋静虽是个公主,但素来宠眷优渥,又颇骄纵任性,每每得了空便女扮男装偷溜出宫,去行苑随她的大皇兄一同巡视兵马,或是练习骑射,皇帝与大皇子倒也从不多加苛责。
这日宋静随着宋宁一同回宫,路过四方街朱雀门,乍然想起那日一段缘分,不由勒缰驻马,愣了片刻。
宋宁回身问道:“静儿,怎么了?”
宋静这才恍然回神,心里模糊有一种直觉,便对宋宁道:“大皇兄且先行回宫,静儿想去那留香阁买一只烧鸭回去给八皇兄。”
宋宁最疼她不过,当即颔首允了。
宋静翻身下马,身姿极是利落潇洒,牵了缰绳便往朱雀门旁的留香阁去。
今日不知怎的,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能见着前些日子里遇见的那个白衣青年。
留香阁的伙计识得宋静,唤了一句“宋公子好”,宋静便笑道:“烦劳店家来一壶酽茶,一份酱牛肉。再替我打包一只烧鸭,并一壶雕花酿。”
伙计笑着打了个千,道:“得嘞,公子每次来都点这几样,今日不尝个新鲜吗?”
宋静拍了拍手上尘土,爽朗道:“不必了,我家那位八哥最中意的便是你们店里的烧鸭。”说罢便往阁楼上去,挑拣了个临窗的位置,瞧着楼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忽然听得后头一把低醇的男声:“小二,一壶清酒,一份牛肉。”
宋静心下没来由地一颤,回首望去,正是那白衣青年坐于阁中,身姿飒飒,格外清朗。
他见了宋静,涵养良好地抬手行了个礼,道:“有礼。”
宋静吩咐点小二道:“那位先生的账,记在我这儿。”清衡闻言便起身踱步而来,在她身旁坐下道:“数日不见,姑娘可还安好?”又去瞧她的麂皮小靴,笑道:“如今可出来骑马,想是伤势大好了。”
宋静颔首道:“蒙先生记挂,本公子很好。”她刻意咬重了那三字,又恍若无意般拨弄了一回自己束发的青帛。
清衡澹澹一笑,望了望她腰际的佩剑,道:“宋公子仿佛很是醉心武艺?”
宋静颇含了几分羞赧,道:“不敢当,只是略懂一二,比不上家中的几位哥哥。”清衡但笑不语,又听得她道:“清衡先生真正是用剑高手,不知可否赏脸指点一二?”
清衡毫不犹豫道:“好,明日午时,西郊竹林,不见不散。”
宋静回了未央宫,便差了宫女将烧鸭送去长乐宫,独自一人在宫苑里头舞剑。虽说熙朝宫规森严,内宫不可见兵刃,但皇帝怜惜幼女,自是百依百顺,故宋静平日里皆可在宫内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