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过得算平稳,外头有淑妃与德妃共同料理事物,贤妃便一门心思窝在太平宫养胎。一开始,她还觉得太劳师动众,但徽予真切地同她说,她的孩子十分要紧,不能出一丝纰漏,贤妃这才安然待着,不再做他想。
齐国来朝,前朝的事再忙,徽予还是会每日过来陪伴贤妃。在这阒静的一隅,四周都静悄悄的,有时候贤妃看着肚兜的花样,猛然一抬头,可以看到徽予沉静的侧脸,他经常是在安静地看着书,或者帮着一起看一看虎头帽的花样。
不知怎的,贤妃最近的心里格外的温热,总是被一股甜蜜而绵软的感觉包围着,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感觉。从小,母后对自己严苛,父皇亦是日日鞭策自己,她好像没有真正地体味过“爱”这个字,她感受的更多的是“责任”。
贤妃低头看了眼花样图纸,不自觉吐出一句话来:“皇上喜欢公主还是喜欢皇子?”
徽予显然也有些愕然,愣了一下,他才笑着说:“公主吧,朕身边的公主少些,生个公主同你似的,不很好么?”
贤妃慢慢笑开来,徽予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笑过,那样温柔而幸福,真挚而热烈。贤妃总是自矜自己的身份,不曲意逢迎,也不刻意讨好,似乎就是笼着一层屏障在伺候自己。可是现在,徽予突然觉得这层屏障消失了,一条无形的纽带系住了他们。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似乎有些愧疚:“朕看你挑的花样子多柔美,应该也是想要个女儿。”
贤妃点点头,轻柔地答了一声:“是。”她想要一个女儿,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等她大了,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只要她快快乐乐的,就好。……
太平宫后院,贤妃在房内缓缓踱步,淑越忙上来扶住贤妃,口中道:“娘娘快坐着罢,太医说您的胎气不稳,须得静养的。”
贤妃捂住小-腹,难得露出温婉恬静的笑容来:“本宫还没什么实感呢,真不敢想肚子里有个孩子在。”她侧首望向窗外,太平宫后院特意种了诸多常青绿植,看来极是生机勃勃,令人畅快,“多少年没有,本宫也不愿去纠结这个,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不去管这个了。谁想到骤然间竟有了。”
她的眼前恍惚间浮现起徽予的面貌形容,他真的是她心里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一身的贵胄之气,俊美绝伦、气宇轩昂。
她一时僵住,心突突跳着,这些年,她真的没有一丝动心吗?贤妃欠身坐下,喃喃道:“淑越,你们别怪本宫,不是本宫心里没有齐国,而是当真没有几分胜算。本宫才是真正为着齐国打算的。”她捂着小-腹,轻声道,“淑越,一道来的人里,只有你是最贴本宫的心的。”
淑越又是动摇又是动容,含了泪在贤妃身边跪下,说:“喏。奴婢自幼伺候公主,公主的心,奴婢都知道的……”
贤妃半俯身拉住淑越的手,推心置腹道:“淑越,本宫自小被教导要成为一位出色的正妻,来日嫁去楚国,成为楚皇帝的妻子。本宫背井离乡,嫁来楚国也无怨无悔。可是淑越,当下本宫有了孩子,是和皇上的孩子……幼子无辜……”她蹙起眉,眼中有了烟似的泪意,“淑越,本宫、本宫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不单单为齐国而活,而是想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儿活一次。皇上他待的本宫不论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本宫都想哪怕有一两日,能放肆、轻快地去面对一次、去享受一次……”
淑越紧紧咬住樱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仍止不住淌出的泪来,她抬头望向贤妃:“娘娘……公主……奴婢都知道,奴婢全都知道,您自小懂事,一应事都做得最好,奴婢打小就少见您笑过。奴才知道您一点儿也不快乐……如今您想要轻快一次,奴婢能懂!您活得太累了!”她哭得伤心,低下头,恰恰能看到贤妃的小-腹,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说,“慎今、慎今,她想要借娘娘的身份,私下给睿王同三爷牵线搭桥!”
贤妃泪尚未揩去,就立时惊得站起身来,她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什么?!”她摇摇晃晃往外踉跄了两步,又被理智拉了回来。她蹒跚着旋回身,又问:“当真吗?”
淑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慎今是三爷给来的人,与其说对公主忠心,不若说对三爷、齐国更忠心。她咬定了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不肯放弃。趁着皇上盛宠公主,公主无暇分心,偷偷儿的……”
“糊涂!你为何此时才告知本宫?”贤妃上前两步,又绝望地后退两步,问,“她成了没有?”
淑越心知出了大事,颇为内疚,声音也极其细微:“已经成了。”
贤妃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是心如死灰:“天-要-亡我。”她抚上腹部,死死将泪憋回去,“快,快取纸笔,趁事还没闹出来,或许还有转回的余地。本宫要亲笔书信,劝解三哥万万不可动了异心,万不可轻信睿王。”
淑越膝行上前扶住贤妃:“公主这是糊涂了!当下您人在太平宫,皇上为防他人戕害龙嗣,限-制人的出入,出入时更是要四下搜查。现下除了奴婢,连福婠姑姑她们也不许轻易入内,这等书信如何送的出去,就是送出去了,太平宫的人必定会察觉的!”
贤妃的眉眼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她张张嘴,说不出什么来,只有泪汩汩地掉落下来。她痛苦绝望地望向淑越,声音颤抖着:“怕是齐国凶多吉少,本宫同孩儿亦是。”
淑越哭得厉害,连连磕头,把头磕破出血了也不自知:“公主!公主,公主恕罪。若奴婢当时知道公主的心意,奴婢就是身死,也要拦着慎今的!”
贤妃跌坐在榻上:“现如今还说什么呢,无力回天了。但求三哥是个明白人,千万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说得对,不该铤而走险写书信,否则被皇上的人截去,让皇上知道了,才是作死。”她四下迷茫地逡巡着,“福婠、福婠每三日还是会来的,对不对?昨儿她才来过,明儿她又该来了。慎今那事出了多久了?”
淑越一时混乱,胡乱说不出几天来,细细想了许久,才说:“总得有十数日了。还不知道她这十数日内有无再做。”她看着贤妃灰白的脸,泣涕涟涟,“公主,这该怎么办呀,是奴婢害着您了!”她匍匐上前扶住贤妃的小腿,哭得难以自持,只觉浑身发寒,颤抖不已。
贤妃张张嘴,咸苦冰凉的泪滑入口中,满是悲苦:“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等皇上来,寻了借口求皇上让本宫出去走一遭,趁机阻止了三哥同慎今罢。”
她看看外头的天色,盘算着徽予合该来了,来得却只是江鹤,江鹤一例问了贵安,道:“启禀贤妃娘娘,皇上近几日前朝事忙,怕是来不了了,吩咐了奴才来给贤妃娘娘知会一声,还往贤妃娘娘别盼着。皇上抽空,自然前来。”
贤妃忙站起,走近江鹤两步,放低了身段,请求他:“还望江鹤公公带句话去,本宫、本宫在这儿闷得慌,想着出去走一走,还请皇上允准。”
江鹤哎呦一声,露出为难的神色:“太医是说过的,贤妃娘娘您这胎啊胎气不稳,不宜走动,所以皇上才特特寻了这地方给娘娘您安心养胎的,太平宫这后院子花草树木要什么没有?够能给娘娘解闷了的。再说当下齐国来朝,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一您这出了什么差池,谁又能担待得起呢?”
贤妃连连摇头:“本宫这几日身子舒坦许多了,只是心里闷得慌,还请公公一定去禀告皇上。本宫是真的想出去走一走,到时出去了一定千万仔细着,绝不会出岔子。”
江鹤不留痕迹地打量了贤妃一眼,似乎要从她的神情里窥探出什么似的,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答应下,旋身回去禀告了徽予。
他到东暖阁时,徽予正同徽延商议着要事,他见江鹤过来,便问:“贤妃怎么说?”
江鹤小心翼翼瞟了眼徽延,徽予却扬手示意他说,江鹤于是恭敬回答:“贤妃娘娘说待着乏闷,想要出去走走,托奴才来请皇上的意,奴才拿了皇上吩咐的话回应,贤妃娘娘还是执意要出去,要奴才千万求皇上允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