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宫休养了许久,太后的身子才有些了好转的势头,这日得了允准,韫姜才携了礼往慈宁宫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病中更见消瘦,穿着晏居的衣衫,只绾了个松松的圆髻,斜歪在躺椅上,瞧着和蔼而沉静。
施了礼后,太后赐了座,韫姜坐下道:“带了些长白山山参来给太后娘娘,虽然慈宁宫里从来不缺这些,不过是臣妾的一番微薄的心意罢了。臣妾病里也吃这个,对益气补精神极好的。”
太后朗声笑:“几日不见,反而生分了。”她同静姑姑对视,彼此都笑,“你瞧她,拿着客套的腔调来敷衍哀家,可见是不和哀家亲近了——你的身子可还好吗?”
韫姜这才活泛开了,笑吟吟道:“宫里的尊卑规矩拘束得惯了,一时也不敢在慈宁宫撒野放肆。——回太后娘娘话,一切都好,皇上是命了四妃共同协理宫务,但我是能躲懒就要躲懒的。皇上体恤我的身子,也从不追究,所以臣妾一直很松泛,又多注意保养,所以好多了。不过底子虚,终究还有些不虞之处。”她末句说得轻描淡写,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
太后点点头,和气道:“你是要千万保重身子,偷得清闲也是好的,何苦去争那些劳什子呢?荣宠华贵,最是虚妄了。”话才说了一半,思姑姑自外头进来,说:“回禀太后娘娘,贤懿太妃携睿王殿下来给您请平安了。”
二人对视一眼,太后带着温煦的微笑回:“你就去说,德妃如今在哀家这儿,睿王孝心可嘉,但不宜入内,还是免了。他们的心意哀家都领会了,转道去给皇帝问个好吧。”思姑姑领了回话,立时退下去回禀。
韫姜奇道:“睿王殿下怎么突然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呢?从前倒是静王殿下来的多些,睿王殿下不怎么听说他来的。”她忽而想起不几日前静王回京,回宫述职请安,一道也给太后请了平安、尽了孝心,一下子隐约明白了些。
太后笑眼看着韫姜,说:“哀家喜欢你恰到好处的聪明,想来你明白。”
“不过是明白了些皮毛,可是在宫里要活得好,其实不必明白得那样透彻。”韫姜接过静姑姑奉来的茶水,手心传来恰好的水温,她想慈宁宫里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深不可测。
呷了一口茶,太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缄默,片刻后她凝望向韫姜,问:“宫里的事哀家也不大过问了,你如今是同贵妃那孩子一处么?”
韫姜一瞬愣了下,才回:“是,不过太后娘娘是知道的,以利为纽的罢了。——不过论起私心,我也更乐意和贵妃在一起。她脾气虽然爆裂些,但人心没有坏了,只不过特别拿尖要强,所以看着厉害而已。”
太后招呼她跟前来,微笑道:“挺好的,正如你所说,贵妃那孩子抓尖要强,但人心不坏,你同她好好处着,也好。至于旁人么,你少管些事,自己保养着也挺好的不是?”韫姜一时有些不解太后之意,只是感激着答应下。
又一起说了些话,太后称乏,韫姜便起身告退了。
待韫姜走后,思姑姑入内来收拾茶盏,太后喟叹道:“言尽于此,事关国事也着实不能多说了。”
思姑姑叹道:“太后娘娘为德妃娘娘做得已经够足了,其实德妃娘娘聪慧,自己未必看不清楚。”
“是啊,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当初哀家不放心贤妃,指派贤懿去探她,她竟转而来告发了贤懿,真真儿是个七窍玲—珑心,看得通透的人。——又可惜又庆幸,这贤妃要是个男子,又做了齐国的王,那真比她现在的兄长棘手百倍呀。”太后冷冷一笑,嘴角有些讽意,“可惜,贤懿的心也不正。哀家早就知道了——她还是耿耿于怀自己的儿子没能当了皇帝,睿王也还是不忿,恨自己终究没成为下一个‘武皇’。当初人人都夸睿王同先帝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人,可惜他没有先帝的宽仁与大智慧。只有一味的狼子野心和莽撞。这样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
思姑姑替太后拿捏着肩,平静道:“所以皇上才是皇上,一切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呢。”
因赵王世子小赵王来京、贵妃的四弟小郑大人任了御前侍卫并奉先殿见习,人来得齐备,徽予于是特地在跑马场上设了一场击鞠,带了再阳、再枫一同上场,一面是庆贺作乐,一面也是给静王任皇子师寻个契机。
这一场皇室内眷只邀了四妃并皇子、皇女前来,特地看台中央隔出一块视野最好的地界。彼时淑妃的腹已显出了轮廓,被乌泱泱一簇人拥护着,贤妃陪在一旁。
这边韫姜同贵妃坐着,贵妃极其不屑道:“这真是天大的阵仗,人多得都能下去组支击球队在场上会一会了。”
韫姜忍俊不禁:“好容易怀了个孩子,养到三月份胎气足了才说,千珍贵、万宝贝的,能不这样吗?”
“跟谁没怀过孩子似的。”贵妃轻蔑地白了一眼,“就她惯会装腔作势的。”
那一年里,贵妃没少受贤妃和淑妃的气,所以越发看不顺眼她们。
韫姜气定神闲道:“宫里风平浪静许久了,待淑妃生了孩子,又要热闹起来了不是?”
贵妃的脸色不大好看:“她的孩子确实难办些,少不得便宜她生下来。”她抬眼去看被嬷嬷领着站在栏杆边的再勋,神色中骄傲与轻蔑并存,“就算她生了一个儿子,也不知道能是什么货色。估计我们定城和寿城都要强她儿子半头。”
“是啊——就算是儿子,也是要论福分的。”韫姜签了一口果子吃,徐徐应答。
贵妃哼地一笑:“正是了,前朝夺嫡之争,多少妃嫔是折在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手里头。蠢钝的蠢钝,作死的作死,还得瞧瞧淑妃生得出怎样一个宝贝呢。”
正欲接话,韫姜余光瞥见台下东边出来徽予一行人,于是赶忙同贵妃等人迎过去请安。她越过徽予的肩,打徽延自请离京后这是韫姜头一回见他。
他原本净白的皮肤在边疆的风沙吹打下变得黝黑了些,神情中更多了几分落寞,他站在徽予身后两步之地,投来的眼神那样小心翼翼却灼热,仿佛在留恋永不可得的刺目的珍宝。
韫姜躲开他的眼神,跟着余下三妃一同给徽延见过了礼。
徽延回应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从前玉声郎朗的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