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顿觉一口痰气上涌,堵着胸口,气便短促起来,眼前连连是火星四溅,黑白交替。脚下一浮软,她便直挺挺栽倒在了?诗怀里。
待她醒转时,愈宁同?诗正守在床边,她挣扎着起身,忙问现下如何了。?诗偷偷背过脸去拭泪,脸色有些难堪:“正查呢,仿佛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也不知到底怎样。姨母这边这样我不敢走,只打发了玫月同岑慧姑姑去打听。粗粗听得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肃妃姐姐喝了一碗安胎药后,没一个时辰就见红了,太医来看时说已然不成了。”
韫姜呜呼哀声,阖眸躺倒下去,气短粗重,闷闷道:“原想着过去,可如今头重脚轻的恐怕不能够。”
?诗将暖衾漏风的角揾好了,恓惶道:“姨母快别这样,听他们说宛陵姐姐已经去了,你也不需担心。你若强撑着去了,岂非叫肃妃姐姐更是心里凄沧吗?”
“我想着有颜御医在太医院照应,就不会有事,奈何人心最难提防,真要下狠心害人,就是神仙菩萨过来也挡不住。”韫姜唉声叹气,顺软清香的乌丝垫在耳朵底下,传来丝丝的瘙痒,她将发丝别过去,枕着玉手,问,“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姨母昏睡了两个时辰,如今是申时末了。”?诗答。
韫姜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说:“好孩子,你先回去罢。我打发人去看一看苏姐姐,我这儿有人照看的。”?诗颔首,不忘说:“若有消息了,即刻差派人过来告知姨母。”说着才一径走了。
这边韫姜吩咐愈宁亲自带了东西过去慰问,一壁查问了底细如何,是怎样情况。愈宁答应着去了。
到了日沉时愈宁回来,在外间用了口茶才过来。彼时韫姜起了身,坐在大次间里的黑木漆边罗汉床上,抱着一只新送来给她解闷的肥胖姜黄猫儿出神。那猫儿青玉似的眼睛敏锐而慵懒,只朝愈宁瞥了一眼,就缩回了韫姜怀里。
韫姜叫愈宁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回话,愈宁说:“肃妃娘娘不大好,伤了身子在其次,失了孩子大为伤心才是要紧。和淑仪好歹劝住了,只是肃妃娘娘也碎了半边的心了。另一边奴婢去太医院找颜御医问了,颜御医说药方药材都是盯着看了,没问题的,若要出事,就怕是包了药材送入宫去这一段叫人动了手脚了。这事由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彻查,奴婢若多过问。恐给主子招惹闲话,于是回来了。”
韫姜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地抚—摸猫儿柔—软的毛,猫儿舒适地发出娇嗲的“喵喵”声,仿佛一切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转头往外看去,绚丽的晚霞像泼了一掬血在天边一样刺目,她深觉自己犹如水中的荇藻一般,漂浮不定,微茫细小。
“本宫觉得,此事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仿佛有人瞅准了这个时机,来去匆匆。”韫姜抿唇,神色间有些为难与阴晦,“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年苏姐姐小产时,和大人就同我说,这胎伤身伤的极重,日后恐怕不能再有了。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如今乍然有了,我只想是天公有眼,不负苦心人,圆了姐姐一个梦。可是现在这样想起了,似乎不是这样一回事……怕是有人容不下苏姐姐是枫儿的养母了……”
“不知旁人是何种心思,也做不出应对之举来。”愈宁双手交叉,端然放在膝上,神色有些沉重,小声道,“但愿不是冲着娘娘来的。娘娘可不能再经事了。”
韫姜没有说话,心里沉闷难解。
?诗陪着徽予到颐华宫时正是日央时刻,阳光暖而不烈,像磨碎的金粉洒在人的身上,披了一件飘逸的毡子一般。
?诗进来看时,见凤寰殿明间内坐着皇后、景妃、顺妃、孟妃、肃妃还有和淑仪同恪贵妃。她有些战战兢兢地过来请了安,大感压抑,只等着徽予在上首尊位落座了,方才敢在末位坐下。
皇后将事情捡着要紧大概同徽予说了,即命人传贺太医同颜子青上来。?诗偷偷儿拿眼觑林初,她脸色青白交加,眼底凝着重重的鸦青,双眸黯淡无光,一身浮光锦的褙子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贺太医同颜子青上来给众人行了一个大礼,待到皇后问话时,贺太医才开口说:“微臣自来诚心诚意伺候肃妃娘娘,未敢有一丝懈怠。微臣给肃妃娘娘开的药方绝无差池,若真要出了问题,当是颜御医处有了问题。他自诩奉德妃娘娘之名,查验把关药方药材,不知是否存了旁的心意在里头,伺机要戕害皇嗣。”
颜子青乃是青年俊秀,今年方及弱冠,面容清秀气质彬彬,听得贺太医如此转嫁危机,登时满脸涨红了,焦急偏过头去,看着贺太医道:“贺太医说这话难不成不怕诛心吗?微臣自来追随师傅研习医术,不说如何精专,为医者当有仁心这一点却时刻铭记在心。因德妃娘娘体恤肃妃娘娘,而和、华两位太医又抽脱不出身,才命了微臣在太医署帮衬着照看。如今到了贺太医嘴里,怎反而成了居心不良,伺机戕害?!”
徽予瞟了眼颜子青的模样,说:“你是和如命的门生。”颜子青连声答应了一个是,徽予颔首:“德妃身子不好,和如命同华惠允一门心思扑在未央宫,安排你在太医院照应之事德妃也同朕说起过,你所言不虚。”
宛陵闻言也顾不得许多,立即接口道:“皇上,先不说德妃娘娘自来是纯良和善,从不起戕害皇子之心的,就是有了,何必如此瓜田李下,故惹嫌疑?何况德妃娘娘如今抱病在未央宫,哪有这通天的本领去计算别人,何况肃妃娘娘同德妃娘娘一直都是姊妹情深的,怎会有此毒心?”
恪贵妃斜眼过去,宛陵不自觉一怵,将脸别开了,恪贵妃冷声笑道:“贺太医,这说辞你只问问这在座有谁肯信。各本宫同皇后娘娘查得分明,你可还犟嘴,在此饶舌作妖?”
贺太医一瑟缩,满眼畏畏缩缩的鬼祟模样,眼不住骨碌地转着,咝咝抽着冷气咽口水。
随着恪贵妃一扬手,旋即有人捧上一袋药渣子来洒在贺太医跟前,贺太医连连往后倒,冷汗涔涔却不言语。恪贵妃道:“颜太医,就请看一看这药渣子是何效能的罢。”
颜子青恢复了正色,恭敬应了一礼,方才膝行上前,拨着药渣仔细辨认查看起来。?诗留心着他的脸色,忽而见他脸色一惊变,似乎大为惊诧,嘴唇动了两动,也淌下冷汗来。
他转去朝向徽予,声音微弱下来:“启禀皇上,这药是……是催月信的。多是为月信不调者所用,用后见效便可……”他小心翼翼地去瞟肃妃的脸色,林初了无生气的脸果然立时如激荡起猛烈的水花,她扶桌腾的立起,不可置信地追问:“你说什么——”
“肃妃好一场戏,怕是畅音阁的戏子也不比你唱得好。”恪贵妃讥诮却慵懒的声音生生截断林初的话,林初心一紧胸口窒闷起来,如有磐石压制,无法挪动。
她颓唐跌坐在交椅之上,听恪贵妃毫不留情面地继续说:“本就是你筹划得一场计谋,怎如今反而自己诧异起来?”皇后伺机拊掌,外头的人旋即会意,押着一个人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