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宁上来先给琳宝林福礼,琳宝林颔首。愈宁方才回复:“是傅大人传话过来,族中表亲嫁女,嫁了白石潭国子司业曹家,傅大人说附礼过去,问娘娘可要赏赐了恩惠,若有意,傅大人便封一份去,也算是一份祝愿了。成人之美,也是积德的好事。”
韫姜颔首:“不消父亲备了,你自领了人去挑备些礼,回了颐华宫、太平宫,若得了允准,就赐下去,也算尽心了。”
琳宝林的脸色乍然一变,腾的站起身来,韫姜一惊,瞬息往后靠了一下,愕然道:“怎么了?”
琳宝林恍然之间面无人色,愣怔少顷,木头似的坐下,摇摇头又点点头,端起茶盏来送到嘴边又放下,行止奇诡,韫姜连唤三声,她才猛然回神,讪讪道:“适才听闻白石潭,才想到白石潭一件奇诡的民间逸闻,故而吓着了。”
韫姜思索片刻,想起琳宝林祖籍是白石潭的,因而颔首:“本宫记得你出身白石潭。”她看着她惨白的面色,隐约揣测到些猫腻,微笑着,“可认得白石潭国子司业曹家?”
“白石潭不比京城繁华广阔,官宦人家间颇有往来,自然是知道些的……不过多是闺阁女儿们一道在内房里头说话的,我也只不过是与曹公子的二妹有些交情在。……端的白云苍狗,转瞬曹公子也要娶亲了。”她眼底微红,好似强压着泪意与委屈,话音也有些颤抖。她低着头,歪曲着一个纠结的笑。愈宁机敏,察觉到一丝暧—昧,忙的领了人退下去了。
韫姜只做蠢钝不知状,煦煦与她岔开话题,说了些白石潭的人文景色,琳宝林却是霜打了的花,蔫了泰半,纵然极力端着寻常的态度,但依然看得出快僵持不住了。
韫姜适时说了要去慈宁宫请安,放了她回去。琳宝林脚下生风,粗粗行了礼就跌跌撞撞出去了。愈宁踅回来,韫姜轻声吩咐:“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罢。”愈宁颔首。
琳宝林疾步走在宫道上,迎着风,觉得浑身生疼,她半捂着脸,泪水从指间溢出,桑柔扶着她,眼尖瞧见一处歇脚的亭子,扶着她朝那边去。琳宝林颓唐坐下,伏桌大哭。
桑柔眼角渗出泪来,哽咽道:“小姐入宫前就一直哭,入了宫才好些了,别再哭了。木已成舟,不能回首。皇上到底还是英雄豪杰、千年难得的天之骄子,不比曹公子好些?”
春日的风是极温柔和煦的,带着温暖与清幽的花香,分明是让人安宁的气息,琳宝林却无法感知到,只觉天昏地暗,浑身战栗,泣涕不止。
桑柔狠下心来,道:“主子!到底看开些罢,您入宫做了嫔御,还要曹公子终身不娶不成?他是曹家嫡长子,去岁秋闱中了进士,白石潭前来求亲的几乎要踏破门槛了。是曹老太公不愿咱们家,实在是有缘无分的。”
琳宝林连连摇头:“他说非我不娶的。我中了选侍,他还传信来叫我宽心,休得郁结伤了身子,他实在是父母之命难违,也是我们家眼高于顶,一听宫里有选侍的风声,就万万不肯结亲了。他叫我千万记得他,他也必不忘我。”她的泪水无止尽一般滑落,哽咽艰涩,“可他转头就娶了亲,我活像是个笑话。”
桑柔叹息,一转眼,狠心咬牙道:“姑娘您就是太掏心窝子信那负心人了。海誓山盟,还是成了寒盟背信。他若肯争一争,姑娘也不必今年来选秀了。说得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是他软弱没主见的。既然彼此有了着落,就该断的干干净净的,要小姐您记得他,还不是盼着小姐若得宠,也好给皇上提一提他,让他官运亨通些。啐!”
琳宝林打了个激灵,嚎啕:“可他待我那样好啊!”
桑柔千恨万恨,一腔子怒火想宣泄,碍着奴才的身份只好忍着,可又心疼、又怨恨自己主子迷途不知返,入了歧途,被猪油蒙了心,还掉在蜜糖罐子里出不来。
她气道:“我冷眼瞧着曹公子当初与主子好,也是盯着咱们大少爷有出息的缘故。如今来了个与德妃娘娘、太师大人结着七拐八绕亲的姑娘,就巴巴儿定了亲。清流官家们最忌讳名声受污,就是出了五服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打秋风也没有冷了的。我看曹家就是吃定这一点,才要这样呢!这不是就拐着弯地能沾了德妃娘娘的光!”
琳宝林双眼通红,双目布满了血丝,仿佛要喷射出火焰来,她狠狠剜了眼桑柔,桑柔一下噤声不语了。
琳宝林的眼泪还在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抽噎着,心里却缓缓平静下来了。她无神地呆视前方,摇摇头:“不是……”她想着许多事,头嘶呖呖发着疼涨。
她哭得眼睛酸疼,于是合上双眸,沙哑着说:“不是这样的……”脚下仿佛踩了棉絮,她摇摇晃晃、立不定地站了起来,忽觉喉中腥甜,她弯腰“哇”的一声呕出一滩污血来。
桑柔吓得魂惊魄惕,仓皇扯出帕子来给她擦拭,又四下看人,想要喊人来。琳宝林却重重抓紧了她的手腕,几乎要生生折断她的腕子一样,桑柔疼得咝咝抽冷气,却不敢喊疼。
她一张脸变得灰白,木然点点头,凝望着一滩腥臭的污血:“前事了了,都了了。他娶亲了,我也成嫔御了。都一了百了的了,没甚好怀念的,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