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想极力镇定下来,却被死亡的恐惧死死撅住,耐不住哭起来,她慌了神,林初也乱了阵脚,发颤落泪。
愈宁有了年岁,尚还留存一丝理智,墨玉年轻经不起事,更比韫姜与林初痛哭流涕。愈宁见韫姜、林初裹着厚重的被褥,若被火焰吞噬,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忙让二人把暖衾推开,仔细惹火上身。
四人绝望呼喊犹如万鬼同哭,嘶哑了也无回应。
韫姜忽生一计,颤抖着:“快!快把被褥都扔过去,火烧得旺了,把屋盖也烧了,飘出浓烟,就有值守巡逻的守卫看得着了!快些快些!”这是破釜沉舟,可无此之外别无他法,林初抱着必死之决心,狠心将被褥掷了过去。
她挽住韫姜的胳膊,呜咽道:“若是死了……”
韫姜怕到极处竟笑了出来:“总算一道走了,别怕。可我舍不得,还有阳儿还有予郎……”她牵挂重重,难舍难分,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火越烧越旺,烟灰更加浓重,呛得韫姜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林初死死护着她,却见火越发往这儿来了。她觉得腿上一股刺痛,见是火上来了,墨玉忙要去扑它,难以一时扑灭。
吾命休矣!林初悲呼尖叫,痛苦狰狞,韫姜心魂不定,早儿昏厥了去。林初灼痛难忍,鼻喉刺痛,也一同惊厥。
像是入了地狱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韫姜不知身在何地,只觉天昏地暗,恍惚是死了一样。
骤然回魂,熟悉的秋日替换上的撒—花深竹月床幔映入眼帘,她一阵惘然,才知身在未央宫,得幸生还。
喉间灼痛毛糙得很是难受,韫姜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徽予忙揭开幔帐,惊喜过望,抚上她的脸:“醒了?”
她茫然怅惘,怔怔地看着徽予憔悴的面庞,他脸上胡茬细碎,眼底鸦青,不像是寻常那样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的模样,她淌下两行清泪,声音嘶哑,唤道:“予郎……”
徽予点点头,眼中竟有泪光,那狂热的欣喜炯炯难掩:“我在,我在这里。”
韫姜伸手轻抚徽予的脸庞,苦笑道:“予郎怎生这般不修边幅了?”
徽予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吻了吻,隐忍住泪意:“日日守在你的身边,无心顾及其他。听闻宝华堂走水,火势凶猛之时,朕都快疯了。你被救出之际,不省人事,朕以为……”
“苏姐姐她们……”韫姜卒然想起林初,慌忙追问。
徽予回:“林初烧伤了腿,所幸性命无虞,在景和宫里,昨夜醒转来了,现在好生将养着。愈宁姑姑虽有烧伤但尚在,墨玉没了。”人亡戚戚,韫姜无言落下泪来,徽予宽慰她:“朕顾念她护主有力,厚葬了她,重赏了她的家人。”
韫姜唔一声:“请予郎容许臣妾赐下礼去,也算寥表谢意与追思。”
徽予温柔替她拭泪,柔声道:“好。”他想起一事,说,“幸在一名叫钟离叙的侍卫发现了宝华堂滚滚的浓烟,跑去查探时又不顾性命,入内救援,虽受了伤,但朕重重赏了他,提拔了他。现在回想,端的是心有余悸,若再晚了一时半会,或就……”他住了嘴,苦涩低头。
“钟离叙……”韫姜喃喃念了一遍,微微笑。
徽予嗟叹:“当日不巧,因弘王缠—绵病榻,为着他早日康复,皇后命了英华殿诵经祈福,这才未及时发现。宝华堂付诸一炬,着火缘由寻探不得,白累了你遭此横祸。”
韫姜听闻后陷入静默,她不是听不出谁是幕后指使,可是没有证据就不能贸然开口。
缄默间,和如命入内问了贵安,上来与韫姜把脉,徽予抱着她助她起身,韫姜无意间睃了和如命一眼,见他眼眶发红,似有泪意。
她心中闪过莫名的滋味,下意识往徽予怀中靠近了些,和如命见状,微抬起的头深深垂了下去。
“德妃娘娘受惊颇重,又兼将焚烧的烟尘吸入肺腑,或会咯血咳嗽,心慌神乱,微臣会斟酌开方,为娘娘调理,以保娘娘无虞安泰。”和如命收拾了丝绢等物什,打了拱恭谨回复,徽予应了声,命他退下拟方。
“予郎可安心些,不如去偏殿休憩罢,见您这般疲倦,姜儿于心不忍。”韫姜见徽予眼内布满血丝,心如刀绞,催促他去安歇。
徽予的确脑袋胀痛发蒙,眼见韫姜醒转,犹豫再三才勉强起身,随着簪桃去了收拾安妥的偏殿休息。
韫姜面无人色,双目眍陷下去,像是一把枯骨,纵以往是风华绝代,目今也是病气凝滞,见不得人的样子。
她浑身酸乏,无力追究深思,再行躺下了安睡。
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却心有余悸,韫姜近来总有梦魇之症,因听闻愈宁也烧伤得严重,心里烙下了印,时常梦到墨玉葬身火海,骇人可怖的血淋淋的模样。
她差人去问候过林初,得知她也是梦呓不断,纵在秋冬之际,伤口仍发了炎症,万幸有和如命并一众太医殚精竭虑才挽留下她的性命。
加之听闻风声,得知了宛陵的广陵宫是愁云惨淡万里凝,不免为之牵肠挂肚,神思不宁。徽予恐她生气,好言哄劝过,又许她再不恼宛陵失责之事,她才勉强好受些。
可惜她落了个心慌之症,常枯坐在绮窗边,一整日缄默。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韫姜连炭盆星火也见不得,簪堇与簪桃只好多置备了几个远远放着不叫她瞧见,才能不让她受寒受冻。
这日夜黑,韫姜全无睡意,呆滞地枯坐着,注视着药盏中残余的浓黑苦涩的汤药,凝神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事。
徽予悄无声息地进来,见她形销骨立,脆弱不堪,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替她受罪。他静默上前在其身侧落座了,凑近她耳畔以极轻柔、极小心的声音说:“我想送你一份礼物,姜儿可去看看吗?”
韫姜打了个寒颤,迷茫困惑地回眸。
韫姜见他眼中有令人讶异的软弱与无助,里头又存有一份浓烈的希冀与渴盼,如同面黄肌瘦,饥肠辘辘的人渴望着饱腹似的。
她一晃神,苦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