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嬷嬷许久没见到沈归荑了,一会拉着她说瘦了,一会又说果然京城里头养人,姑娘家还是白白嫩嫩的好看,一会又伤感地说当初沈归荑刚被送到庄子上时才大腿那么高点,转眼已经快比齐自己了。
冬杏在庄子里头要放松随意很多,便撅着嘴说道:“嬷嬷也太偏心了,我也瘦了不少呢。”
“你这丫头也是,就惦记着吃是不是?”肖嬷嬷打趣地轻拧了一把冬杏,笑呵呵地拉着她去厨房,“那正好,日头也高了,你们在我这里把午饭吃了,走走走,你去给老婆子搭把手。”
沈归荑站在院子里,对着外头的田坎深深吸了口气,泥土的芬芳连带着青草被太阳烤出来的清香味儿让人心头舒缓安宁。
这种日子,不就是她想过的?她的后半生,也应该选一处这样偏僻的小院子,依山傍水,惬意自在。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头顶被晒得发烫,肖嬷嬷出来倒水,见她大剌剌地坐在太阳底下,忙把她拉到屋子里。
“这个天的太阳,晒久了头晕,姑娘去洗洗手,马上就能吃饭嘞!”
沈归荑扭着头在屋子里,院子里望了一圈,伸出手在腰间比划了一阵:“那个小的呢?”
“姑娘说我那个小孙孙吧?今年过了年,我送他去隔壁村子念书去了。”肖嬷嬷脸上堆着笑,“那先生是个秀才嘞,这娃子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下田干活吧,没出息,嘿嘿,让他多认两个字,将来去京城里找份差事做,都比就在这里当个泥腿子强。”
沈归荑惊叹肖嬷嬷的这份见识,庄子上的农户一年到头能攒下来的钱不多,愿意让孩子去念书识字的几乎没有,毕竟连温饱都才马马虎虎能解决的生存环境下,谁会花几两银子去学那些酸啾啾的诗文呢?
诗文又不能让人吃饱饭。
“你做得对,只有读书明事理,往后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沈归荑看着肖嬷嬷家里头不太丰裕的摆设,虽朴素但干净,便有意想帮上一把。
中午饭用料全是山上找来的春菜,脆嫩清甜,比府里买的陈菜爽口多了,沈归荑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
正吃着,外头突然“哗啦啦”地一阵骚动,肖嬷嬷按住沈归荑,示意她别出去。
院子里有人进来,听脚步声还不止一两个。
“肖老太,吃着呢?”一个干瘦的老婆子围着围裙,手里似乎还抓着把南瓜籽,边同肖嬷嬷打招呼,边朝一旁吐着壳。
肖嬷嬷站在门口一看,好家伙,这来了得有十几个人吧,一部分是庄子上爱看热闹的老太婆,一部分是刚从农田里翻了地打算回家吃饭的汉子。
“我家又没请客,你们来做什么?”
“都是乡里乡亲的,没事也能走动不是?”那老婆子嬉笑着,几步跨上台阶,猫着腰就要去看屋子里的人。
“赖婆子,你再这样我可要赶人了!”肖嬷嬷冷着脸,伸手拦住她,“后头这么多人,都是来我家里头走动的?不过年不过节,走哪门子的动?大晌午的不归家去,也不怕你们婆娘出来揪你们耳朵!”
人群中间挤出来一个穿花棉袄的妇人,撅着嘴嚷嚷:“听说沈家的三姑娘回来了?我们来看看也不行?”
这妇人正是嘴里长疮的李翠玉,因长期窝在家里,腰间已经蓄满肥肉,往日的风韵已经不在,加上嘴里长了疮,说话时只能翘着嘴,看起来邋遢刻薄。
肖嬷嬷只道是刚才同沈归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便正了脸色,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姑娘今儿回来看看,正巧赶上晌午,就留在我家吃饭了,难道大家伙儿想要姑娘放下筷子让你们瞧过了再吃不可?”
“肖老太,你这话可就不占理了,当初三姑娘在庄子上过活的时候,那可都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怎么今儿个回来了,你还把人藏在家里咧?”赖婆子嘴皮子一翻,两粒南瓜籽壳从嘴里飞出来落到地上。
肖嬷嬷是个爱干净的,本来吃饭被打断了就烦,这个赖婆子还边走边吐壳儿,吐得院子里,屋檐底下都是。
屋子里的冬杏面带愠色,忍不住咂咂嘴,想冲出去替姑娘出头。
那几年在庄子上姑娘过的什么日子她最清楚,除了肖嬷嬷和刘管事,其他人谁会把沈归荑当沈府姑娘?如今姑娘回府了,得夫人老爷的宠爱了,这群人就跟闻着肉香的狗一样巴巴地跑过来。
怎么好意思的?!
沈归荑抢先一步站起来,款了款衣裳,缓缓走到门边。
底下的人见到沈归荑那一刻都愣了神,明明才半年不见,当初那个瘦黄矮小的丫头,如今出落得白嫩水灵。
人群里有个扛锄头的汉子忙称赞道:“姑娘如今可真是变了副模样,看来京城里的水还真是养人嘞。”
沈归荑点了点下巴,这底下的人一窝蜂的来,怎么可能单纯地只为了看一看她。
果不其然,李翠玉眉毛一扬,双手揣在袖管里往前走了两步:“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沈家姑娘念旧情得很,过上了好日子也不会忘了咱,说起来我闺女之前还在她身边伺候呢,成亲那日你们眼红的那套头面,就是姑娘送给我家闺女的嫁妆!”
其他人都艳羡地打着哈哈,刘岚成亲那日,头上戴的可是金子打的凤蝶头冠,这在庄子上还是头一份,可让李翠玉长了脸,嘚瑟了大半个月。
赖婆子嘿嘿一笑,从荷包里抓了一把南瓜籽塞给沈归荑:“我就知道那时候没看错人,姑娘是个大方知恩的,哎?李婶子,听说你家岚丫头怀了?正好姑娘回来了,你把人领过来见见啊!让她肚子里的也沾沾姑娘的福气,保准给你生个白胖胖的孙孙儿哩!”
沈归荑把南瓜籽递给冬杏,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等着看他们想唱哪出戏。
“哎,赖婆子,你离我家远,不知道……”李翠玉鼓着腮帮子,刚才那副得意劲儿都不见了,“我当家的年后在山上被野狼咬了,如今还躺在床上没好,我闺女这会子还在山里头挖野菜,只祈求能多卖两个钱,才能给老刘抓药嘞。”
赖婆子眼珠子一转,悄悄打量沈归荑,惊讶地问:“还没好?当时不是说就被狼爪子挂了一下吗?哎哟,作孽噢,你家岚丫头都还是个大肚婆,她在山里头万一出了事,你可有的后悔药吃,天爷嘞,作孽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