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老大家的!”
听见儿媳何氏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不止苏苓一家,连一旁的何老太太面上都是一沉,一面呵斥,一面不禁又后悔起了自己年轻时抹不开娘家的面子,给自个唯一的儿子定下了亲哥哥家里的女儿。
生了一个不通庶务、只会读书的“清贵”儿子就已经够受了,聘来的儿媳也是个眼皮子浅到一分,毫无谋算!她一个妇道人家,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哪里经得住叫人这般毁败!
眼下是什么时候?家里一个个的还摆着从前的气派,眼看着是坐吃山空,穿衣吃饭、读书走动,哪一样不需银钱?
难得前头死了的庶子苏贵会挣钱,又去的早,只瞧苏氏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便知旁的不说,手里能养下她们孤儿寡母一辈子的钱钞定是有的,再加上刘安县里的屋子铺子,好不容易她们与陈家也结了怨,丁点倚靠也无,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的银子,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何氏的心思何老太太心里如明镜一般,无非是因着之前去刘安县时,在弟媳妇与侄女手里吃了些亏,方才又听说叫大孙子苏儒腾出院子,两桩事添到一处,叫何氏不乐意罢了。
可是再大的怨,且忍过了这一时,等的把这一家子孤儿寡母接回来,攥在了手里,怎么收拾磋磨不成?就是当真还气不过,蒙哥还吃着奶,顶不得丁点用处,苏茯苏苓两个十多岁的大姑娘,转眼就能出门,就连苏娘子,三十来岁,也正是徐娘半老,又有姿色,加在一处嫁出去几百两的聘银总是有的,他们兄弟几个好几年的束脩都够了!
这样的好事放在前头,什么怨气消不下去?方才故意冷言冷语,带着苏氏立规矩还不够,还非等不及的,立时就要刺上这几句!这个叫她们回来的当口,没瞧见苏苓这个伶牙俐齿的,若是再闹开了,岂不是找着麻烦!
可是就算何老太太心里有再多埋怨,到底是自个的亲侄女亲儿媳,更莫提何氏肚子争气,更是一口气给她生下了三个大孙子,尤其最小的三郎苏仕,更是他们苏家日后的指望,即便心里已将坏事的何氏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撑着满面的心疼,亲自起身便想着上去安抚几句。
在她想来,苏娘子一家子妇孺,又软了软、弱的弱,只一个苏苓有几分脾气,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小娘子,她身为正经婆婆与祖母,舍下脸去说上几句和软话,再装装样子,训斥大儿媳几句,总能将这事按下去。
可是何老太太想的简单,却不知如今立在旁边,年纪最小,压根不放在眼里的苏苓,却是压根不打算按着她的套路出牌!
何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动作慢,才将将从下榻立了起来,另一厢的苏苓便也终于从晶核里吸取到了足够的金系能量。
一瞬间,何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动步子,眼前忽的闪过的一道黑影,紧跟着便伴着“哐当”一声巨响,倒似是什么很是结实的铁东西掉到了地上一般,何老太太一时还没回过神,耳边便又传来了一声很是尖利的叫声,何老太太循声望去,饶是她几十年的阅历,一时间也不禁猛地倒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软又瘫坐回了榻上。
发出这样高声尖叫的正是李氏,这会儿面色惨白,一手捂着自个的面颊,指缝间却还是不停渗着汩汩的鲜血,除了被手捂着,看不清伤处的面颊外,额头上也破了皮,眼看着就肿了起来。
也难怪她惨叫,老宅子虽住乡下,但仗着祖上的田产余财,过得却一向殷实,养尊处优了多年的夫人,在自家花厅里好好的立着,没风没人,身后的烛台便忽的倒了下来砸到了头上。
龟鹤延年的鎏金烛台,半人来高,结实自然是极结实的,可按理说这样的高度,就算是倒了也就是砸到人的脚背上,可这个烛台,却是自个“跳起来”硬生生的砸到了她的额头!
这还且罢了,更邪性的是那烛台最顶,用来插蜡烛的铜签还好好的便折了下来,擦过了她的面颊,现如今还明闪闪的钉在了饭桌上,正在苏文的手前,若是再错个一分,非但能要了何氏的性命,说不得还会正穿过了苏文手掌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叫众人都被按下了停止键一般全都呆呆的愣在了当地,半晌,还是坐在桌上的苏文忽的反应了过来,猛地将手一缩,嘴角一扯,竟是后怕的哭了起来。
说起来苏文如今不到十二,加之他上有长兄,下有一对堪称神童的龙凤胎弟妹,夹在中间,难免少了些管教,反而叫他越发肆意妄为了起来,以往从来都只有他欺负胡闹旁人的份,还从来没有旁人欺负过他,到不知胆子竟是这么小,不过吓唬了一下,便立马哭的涕泗横流。
苏文一个半大小子,长相既不好看,素日又贪嘴,身上长得很是痴肥,这么哭嚎起来是丁点不叫人心疼,反而只扰的人厌烦。
“住嘴!”
苏苓将铜签扎在苏文的眼前自然是故意的,为的是教训他二十年前将自个推到水缸上,砸破了头的旧恨,可是这会听着她这鬼哭狼嚎却是着实有些后悔了起来,当下便只是又一抬手,用了体内最后的一丝异能控制地上的烛台猛地滚动了一下,粗铜结实,便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趁着这动静又将众人吓了一跳,满屋寂静的功夫,苏苓上前一步,站在了苏茯与苏娘子身前,声音里也平白的带了几分阴森:“阿爹说了,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给姐姐定错了亲事,最对不住的两个人,便是姐姐与娘亲,活着的时候未顾上,如今入了地府,便是拼着不入轮回,也再不许旁人欺辱她们!”
苏苓的声音冷淡,却是丁点没有小娘子该有的稚嫩与天真,冰冷的目光从屋内众人面上一个个的扫过,瞧过谁,都忍不住发颤避让,只是最后看向坐在苏文身边的一个小郎君时,对方的神色里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抿着唇,似乎丁点没有被鬼神之说所震慑。
这个小郎君年纪尚幼,虽似模似样的穿了一身月白的书生长衫,坐在桌上却还是矮了苏文一头,双脚都空荡荡的,够不着地,五官只是寻常,只是因着神情镇定自若,在一屋子惊疑不定的人里倒有些叫人不容小觑。
隔得太久,苏苓早已忘记了这一家糟心亲戚的长相,但如今只看他那与二娘子苏姝有七八分像的长相,便也能猜出这定然就是大伯家里十岁的童生,秀才举人都不在话下的那一位神童。
果然,虽然年纪小,可正经会读书的,就是不一样,瞧他那仔细打量着地上烛台的模样,莫不是还是疑心她装神弄鬼,在烛台上栓了一根看不见的绳不成?
苏苓冷哼一声,苏仕再如何“神童,”日后前途再广,再能给苏家光宗耀祖,与她来说也没有丁点干系,横竖她的本事可不是寻常的江湖术法,并不怕人拆穿,看着屋内何老太太与何氏两个都已是被吓得面色煞白,当下便也不再理他,只回身拉住了姐姐与娘亲的手,声音淡淡:
“走罢,阿爹还等着呢,咱们去给他上个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