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闻我再度遇刺的消息后,派了总管大太监前来探望。
我知那程公公对我无一点好感,他的一切说词与好话不过是为了应付圣意的逢场作戏,也就只当作是看戏。
“陆大人,圣上惦念着你,所以叫了咱家过来问候。”
程公公叫下人把一棵大人参和一个大灵芝放在了桌面上。
“臣多谢圣上关怀,也谢公公您思虑周到,带了这些补品来。”
“陆大人的性命跟太祖爷亲手做的宝贝等价,咱家怎么能不上心?”程公公装模作样地问,“陆大人自身也应当有自知之明才是,为圣上尽忠是臣子的本分,不可计较生死。”
“公公这话的意思,听着像是在讽刺左右将军的无能,他俩一日不把凶犯捉拿归案,圣上就一日难安。既然公公说太祖爷亲手做的宝贝价值非凡,那又岂是臣这一条命就够换的?换而不得,让圣上背负‘错决君策’的骂名,公公您担当的起吗?”
“陆大人你惜取自己的性命也无可厚非,刺客能不能被拿下全都取决于你自己的觉悟。”程公公拿拂尘扫过我的床沿,“咱家也不想多说些不中听的话,只盼着朝中多几个有骨气有谋略的忠臣,而不是让因水土不服而病怏怏的闲臣趁了机,一时半会养不好身子不说,还空耗了国库的粮饷和太医局的人力。”
“公公的话,臣记下了。”我冷道,“莫不如再添上一句:这样的‘无用之臣’还多费了尚食局的人参灵芝,该拿行此趟探病差事的掌事太监出来责问。”
程公公脸上一热,拼命把生气的神情掩了下去。
“咱家今天也探望过陆大人你了,会好好跟圣上回话,这就告辞。”
“程公公走好。”
司珍局之中,张继和高天威拿了“镂空金叶”前去。
“这当真是陆大人的东西?”王司珍略惊喜,“陆大人的东西吃香皇宫内外,若能为他尽修补之力,也是我之幸。”
“我怎敢乱说?”张继道,“此物是陆大人从江南带来的书签,多亏贴身带着,才挡了一把飞镖的猛力。王司珍你的手艺是局中最厉害的,可不要辜负陆大人的期盼啊!”
王司珍对着手上的东西认真瞧了瞧,道:“此物虽来自民间,但也绝非是市场上的交易普货,应是有哪个心思细腻的姑娘花了一年半载的功夫去做的,可见她对陆大人的感情之深。”
“女子之事,我就不知道了。”张继摇头,“只是这枚镂空金叶即便是眼前这副败落模样,也能显出精致来。”
“叶子象征对心上人念念不忘,镂空表示心无旁骛、专注一人。”王司珍将手中之物放到了黑色漆盘上,“陆大人未对你俩说起过自己的感情吗?”
“他藏的深,我们不知道。”高天威道,“又或者是我们迟钝,他旁敲侧击地说了,我们却没反应过来。”
然后,三人就聊起了“玉壶”的事。
张继道:“敢问王司珍,这太祖爷亲手做的宝贝是什么来头?为何当今圣上将它看的如此重?”
“太祖爷在十五岁之时就当上了隋文帝的侍卫官,远见非常人所能比,后他以三万之众兴起,一年建国七年平天下,可不就是个能人吗?”
“不错。”
见眼前的两人赞叹,王司珍继续道:
“据说太祖爷起兵之前,夜来一梦,梦见蒙山名门‘踏燕派’之中金光闪耀,金光之中有攒射神君后羿手持一写着‘唐’字的大旗而现,以浑厚的天音道:‘踏燕为中,玉壶为弓,以定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也。’太祖爷大惊,尚未问清‘玉壶为弓’四个字的含义,攒射神君后羿就消失不见了。翌日醒来,太祖爷直奔‘踏燕派’而去,所见之景,果然与梦中相同!”
“太祖爷穿过金光而入,见‘踏燕派’第十二代宗师燕铖序端坐主位之上,遂诚心发问:‘吾名李渊,按照梦中指引前来,竟不知这次起兵反隋——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是赢得一个兴复山河的美名?还请上人明示。’燕铖序道:‘今你来我宗门,是为天意。来日你祭旗誓师,所向披靡,定鼎中原,必将封李世民为秦王,建都长安,成就盛唐气象。’太祖爷朝着燕铖序拜了三拜,才敢再问‘玉壶为弓’之事。”
“燕铖序离开主位,来到太祖爷面前,清清然道:‘天机无尽,玉壶者,器也,乃是预示这在你李渊之后,必有成大器之君!弓者,力也,乃是寓意日后玄武门将有大变,你李渊命运难测也!’太祖爷闻之色变,诚信求策:‘不知李渊命运如何?还请上人赐下万全之计!’燕铖序却未再泄露天机,只叫太祖爷速速离去,留下一句:太极宫逸兴,弘义宫戒慎,因果了了,不可言。“
听到这里,高天威忍不住问:“太祖爷这就回去了?没有跟着燕铖序学做玉壶吗?”
“自然是回去了,燕铖序半破天际,有礼遣客,太祖爷岂敢赖着不走?”王司珍笑了笑,“燕铖序善字画善古琴,‘名家’一说源自道行清高,并非巧手能做天下之器。”
“那宫中怎么都说‘玉壶’是太祖爷亲手做的?”高天威惊讶,“还说‘玉壶’的存在关乎国本,连当今圣上都把‘玉壶’奉为上品,以此来瞻仰太祖爷的丰功伟绩。即便是将‘玉壶’恩赐给了茶阁,出现闪失,当今圣上也是寝食难安,自觉有愧于先祖。”
“做给外人看的罢了。”王司珍道,“我入司珍房多年,见过不计其数的名玩奇珍,听过不知有多少前朝实事,与其把那些外人不知道的大实话烂在肚子里,还不如今日全部拿出来对你俩说。”
高天威有请道:“还请王司珍往细里说,我与舍弟洗耳恭听——”
“所谓‘玉壶’出自太祖爷之手之说,皆是假的。一切应证燕铖序之说,太祖爷在建国之后,未在龙椅上坐稳几年,就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即位后,遵太祖爷为太上皇,表面恭敬内心实则对这位生父不待见。太祖爷驾崩后,太宗皇帝不知何故拿捏出一把‘玉壶’来,说是太祖爷亲手所做,不但自己写了诸多哀悼太祖爷的诗文,而且还下令让文官大写篇章——来歌颂太祖爷开创大唐宏图伟业的汗马功劳、缅怀自己与太祖爷之间血浓于水的父子情份。”
“至此,‘玉壶’就跟太祖爷联系在了一起,皇帝要求臣民确信为有,臣民不敢不信。唯有我们这些制作玉壶的司珍房女官明白,哪里有什么‘太祖爷师从燕铖序’之说?哪里有什么‘太祖爷制玉壶传血脉’之谈?唯有血淋淋的宫闱惊变和虚伪至极的皇室亲情罢了。”
张继叹道:“原是如此。玉壶本无过,只是被赋予了太多太多意义,成了历代皇帝的心间枷锁,也成了宫中刺客的到手之物。说白了,还是太宗皇帝之过啊!”
“你这话在我面前说就罢,被有心之人听到,就是藐视君威之罪。”王司珍平静道,“其实在得知玉壶失窃的消息的那一刻,我反而是心安。就如同是这出自司珍房的物件终于要走出宫去,焕发它的新生,也解开了禁锢圣心的一把锈锁一般,大赞窃贼干得漂亮。”
“只是窃贼不知足啊!”张继道,“拿走皇帝皇权的依附之物不算,还要一根筋地拿走陆大人的茶杓,殊不知茶杓脱离了善用之人,再怎么看怎么赏,也只是一根削出了形状的竹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