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吧!”
我慢悠悠地走回到禅殿外的廊下躲雪,一身寒意未消,惹得智积禅师慌叫小弟子前去右侧的“安善堂”取厚氅来为我披上暖身。
“鸿渐,你是个性情中人。”智积禅师理解道,“心爱之物被人毁坏,难免自陷悲局。为师也不对你多劝,只盼你早些走出伤境,善待自己的身子骨。”
“多谢师傅关心。”
“为师记得民间有‘锔瓷之法’,工匠以银铜等薄片镶住瓷器裂口,恢复其样。只是这‘花钉’虽能让破碎之物再次成型,但终究是不好看的,为师怕你不会喜欢。”
“若是弟子多挑剔,岂不是显得贪心?”我看雪而叹,“哪有十全十美的补济神功?”
忽而,我看见了禅殿内庄严佛像上面的金箔贴纸,脑中闪现一事。
原是一次江南文人诗会上,众人都羡慕张志和张大人的诗作能传到东瀛国去,为弘扬我大唐文风立下赫赫功劳。
东渡而来的僧人恩觉大和尚道:东瀛国皇室之内,不但爱吟爱仿张大人的诗作,更是爱收集自大唐而来的名器。然名器渡海而来,行船颠簸,破损之事常有,匠人便采用“金缮”技术来修补。
当时我就请教了恩觉大和尚:可否详细告知这一技术的门道和用法?
恩觉大和尚道:皇家匠人用纯金来修缮破损器物,故称“金缮”。先用天然的漆泥把茶碗或是花瓶的碎片都填补起来,初步塑形;再多次刮光打磨,直到漆泥与线接口两侧的碎片完全平滑,才再添一次白漆,待其晾干;过后,又需格外仔细地将那层白漆揭掉,喷洒少量水于缝隙间的漆泥之上,添入金粉,推光到完全贴合与平滑为止,才算是完成修补工作。
那个时候,我只将此法记了下来,以为自己用不上,却没想到当下正好可用,也算是一种机缘吧?
见我由叹转笑,智积禅师问:“鸿渐,你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我便将“金缮”之法告知了师傅,而且还问:“不知师傅可以成全了徒儿的人情,向圣上要些金箔纸和金粉来?”
“为师当然是会应你。”智积禅师颔首,“因为鸿渐你呀,是个会把别人的过失当成是自己的过失的人。你没怪罪那个打碎茶碗的茶吏,反而是责备自己放置茶碗时过于大意,对吗?”
“果然还是师傅最了解徒儿。”
“为师也不放心你独自走回茶阁,就带着小弟子与你同去吧!”
“好。”
来到茶阁。
长官大人不在,三位茶博士也去别处奉茶,我只感觉上下的氛围肃杀的很,就跟是我没有下令责罚吴姓茶吏,大家都悬着一颗心一样。
步入暖阁茶房,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装着茶碗碎片的锦盒旁边的吴姓茶吏。
他在我面前一跪,几乎含泪道:“下官有罪,请陆大人责罚。”
我的心境比刚听到消息时已经平缓了许多,只将他从地上拉起,宽和道:“人人都有不谨慎的时候,所以本官不怪你。”
我又打开锦盒来叫他看,“所幸本官习得过破碎茶碗的修补之法,正好能够亲自上手试一试,也好懂得这残缺之美。所以你不必向本官请罪,继续行使日常司职就好。”
茶吏抬头,“陆大人真的不怪我?”
“嗯,当真不怪。”我拍了拍那茶吏后背,看他的年纪也与自己相仿,“要是凡事都往‘有错’上面看,那岂非‘责罚’不完了?弄得茶阁上下都对我这个新官如履薄冰,也不是我的本意。”
“多谢陆大人!”
茶吏感激道,然后他就去继续做自己的份内之职了。
我再看暖阁茶房之中的其他人,他们脸上的神色比我刚进来时已经缓和不少,看来也是认可我这个新官对待此事的处理态度的。
我正要带智积禅师去品:峡州碧涧明月茶。
师傅身边的弟子就小心翼翼问道:“鸿渐师兄,不知可否移步暖阁之外的无人处?我有话想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紧的事儿,我只明白:在师弟看来,这事不方便被别人听到,只能私下对我说。
“好。”我答应了他,跟他一同走出暖阁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