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从高天威口中听到了张继和刘长卿之间的“师徒”趣话,高天威告诉我:
“刘大人对张继这个人说不上投缘,但好歹也是用心传授了一些写诗的窍门,至于张继用不用得上就另说了。毕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就跟我手下的镖师们各有所长,得因材施教一样,一方和盘托出,另一方全盘接受肯定是不行的。”
“却是说‘悦来酒楼’养着的那只招财猫跟张继亲近的很,只叫主人王五都不认了。张继一边跟刘大人互论诗中事,一边勤入厨房做菜,日子也是过的充实。”
我问:“张继也是自学过一些功夫的,不知高镖头是否进一步拔高了他的功底?”
“切莫小看了他。”高天威面带惊讶,“他的悟性比本镖头想象的还要高出许多,别的镖师是只会打拳踢脚,他却是敏捷能行,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学的极快!”
“这样一来,同行的路上就少了个‘拖后腿’之人。”我开玩笑道,“我还怕张继只会些虚的表面花招,不能算作武功呢。”
“哈哈,张继天根聪颖,只要稍作点拨,勤学苦练,将来能坐到江南镖局总盟会副爷的位置上去,也未可知。”
“为何不是大执家的位置?”
“陆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大执家的位置空缺已久,欧阳展展副爷又不肯坐上去,各种说法都有,谁能理得清个中黑白呢?”
“那陆羽也不便多问,还请高镖头多多包涵。”
“陆公子救下我前堂主沈祈隆,就是有恩于我护国镖局,行程路上,又何使唤都尽管说就是。”
“请教高镖头,从江南前往长安之路,该如何行走?”
“行水路倒是简单,只需沿着江南运河到镇江渡过长江,再顺着邗沟北上,转入通济渠,逆上黄河与渭河即可到达。奈何本镖头放心不下这批茶镖,恐河神共工嗔怒、雨神如苏不助,浪涌风压,滂沱满江,又怕海贼劫镖,白白损失了货物与弟兄们的性命,就执意走陆路。”
高镖头引我到烛火明亮之处,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来平铺桌上,又在关键的地标上面各放置了一块小石头子儿,道:
“你我等人需先行至庐州,再从庐州直上抵达洛阳。之后,你我等人需入住客栈好好做休整,养好体力,为下一段山路的难程做准备。太行山脉颇是险峻,有‘巍巍天下脊’之称,飞鸟过之则唳声嘶鸣,行人过之则提心吊胆,非乾坤朗朗之日不可去。既过险阻,再过潼关、华阴等地,即可到达长安。”
“那你我到达长安,岂非已是雪降之时?”
“长途跋涉,自是要费些时日。陆公子你将冬衣和冬茶都带上,否则沿途难买,白添了思温思茶之苦。”
冬茶。
高镖头的话提醒了我。
世人多在冬来之时饮普洱,又或是将多种佐料加入沸水与茶叶同煮,如喝汤饮与药饮,稍嫌单调。
若是舀来一勺雪,融做清茶汤,那便是清甜滋味;若是凿碎一块冰,化作泠泉水,那便是甘醇之享。
何须处处取茶,又何必以茶当食只记得药膳一方?
何苦事事过茶,视茶为凛冬的除疾解痛之存在品?
民间如此,皇宫也是吗?
茶叶在皇宫之中,是如何度过四季轮回的?我孜孜以求。
别过兰儿,别过皇甫冉,别过皎然,别过陈老爷,别过颜真卿等诸公,我特意去找了刘长卿。
我与长卿一同站在桥岸边上,风动纶巾,盈袖长飘。
空中不知为何飞过一只孤鸟,转眼就不见痕迹,徒增了一份伤情之感。
“原本饯别,我应对陆羽你说些长志气的话,奈何我这心中苦闷说不出来,还请莫怪。”
“长卿你何不将不顺心的事就趁当下说给我听?这样你能顺心,我也能放心。”
“承蒙陆羽你愿意听。”刘长卿沿着河岸慢走,“江南之地多文人聚会,我却少被邀请,不,应说是从未被邀请过,心中自是不甘。我之所想,不是自身不如别人,而是如何一朝奋起,出一佳作,将那些与我年纪相仿的文人们都踩在脚下。”
他忽然低头,单手背在身后紧攥成拳,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我道:
“陆羽你不知道,比起被名家们遗忘,更让我恐惧的是来自那些同资历的文人们的嘲讽,我可以假装听不到,但并不表示那些嬉笑声不存在。看着他们在圈子当中活跃,我却连圈子的门槛都迈不进去……我的名声,怎会如此一文不值?”
“我自是不会对长卿你说劝慰之语,只盼你能够晓得,一切机遇非天降,一切因果皆自寻。你要想活的自在,要么就是彻底放纵自己,不管不顾身外之事;要么就是朝着所求的目标去,直到得偿所愿才罢休。”
“依你之见,”刘长卿认真相问,“我应是退而求其次,真真正正地过上一阵子隐居的日子,还是真的往文人的圈子里面去,哪怕是碰钉子也在所不惜?”
“若我是你,”我慎重思量道,“应是会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