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要报仇,就不能打草惊蛇。
裴渡神色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浅淡笑意,没有戳穿顾姈的谎言。
“原来如此。”谢砚书垂眸,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掩下眼底那一丝晦暗,拱手致歉:“今日宾客众多,难免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六皇子勿怪。”
“无妨。”嗓音低沉。
谢砚书瞥见那抹玄色身影从面前掠过,进入东院,才直起身板,对顾姈温润一笑:“听同侪说,六皇子为人不苟言笑,行事手段也很粗暴,进了诏狱,哪怕没犯事,都得褪层皮。西京众人对他避之不及,想来是位甚难相处的人物,没想到阿姈愿意与他说话。”
其实他这话,换作前世的顾姈,不会觉得有问题。
世人都说‘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世家贵族向来眼高于顶,她作为顾家大小姐,有高傲的资本,看不上裴渡这种出身低微,性格古怪的皇子,实属正常。
可顾姈内里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世家贵女,她尝过被人误解、欺凌的滋味。人性的恶,没有来由。
“旁人这么说,砚书哥哥也这么想?”顾姈问道,那双杏眸直勾勾盯着他,察言观色,像是要抓住被他伪装起来的恶意。
“……”
谢砚书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片刻,笑容有些狭促:“当然不会,六皇子节制镇抚司以来,屡破奇案,处事若不狠厉些,如何服众。”
作为西京高风亮节的无双君子,谢砚书向来以温和淡雅,从容有度的形象示人。
既是君子,怎能背后非议他人。
顾姈笑了笑:“砚书哥哥看人看事向来很准,我方才与六皇子说了两句话,倒也不觉他难相处。”
“是么?”谢砚书淡淡应了一声,微微侧头,睨了眼东院里弯弓搭箭的玄色身影,“交浅不可言深。”
…
裴渡回到城西宅邸,已是亥时。
浸没在凄清月色下的空荡宅邸,似乎比往常寂静许多,堂厅内烛火朦胧。
小厮端来一盆清水。
清水没过腕骨,裴渡慢条斯理地净手,心中若有所思,完全无视坐在客座上的叶予安。
“六皇子今日去谢家,见到顾小姐了?”叶予安托着腮,坐姿闲适。
本就精明的丹凤眼,稍稍眯起,就好似有无数的坏主意在心里酝酿着。
若说裴渡在西京众人口中是阎王,他便是阎王身边的判官。一样臭名昭著,人人避之不及。
裴渡回想起今日在谢府的见闻,轻啧了一声,“见到了,又如何?”
叶予安薄唇轻勾,隐约觉得裴渡似乎心情很好。
不过他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别怪我没提醒你,西京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若是让那些人知道你心中所想,定会拿她来对付你。”
裴渡慢悠悠抬手,拿过帕子擦拭肌肤上的水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白日里,海棠门,顾姈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里似萦着一汪春水,看起来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他心情很好,不是因为偶然得知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有了嫌隙。
卑劣如他,心中想的是众星捧月,不可亵渎的顾家大小姐,并非世人眼中那般完美无瑕,简单纯粹,还会……撒谎。
思及此处,裴渡心里莫名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