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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道生死对赌是天大的事,如同东海扬波,整个敦煌会馆虽然表面上鸦雀无声,实质上已经被卷入巨浪。
众人却在赵毓那张如同贴了宣纸一般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生死约签定,赵毓冲着萧呈和在场的所有人拱了拱手,就走了。只是,在他出门上马,扯住缰绳回望一眼,正好看到以巨木构架的四面八角楼上挂着“西北道”的匾额。午后的日头有些晃眼,他昂头正对着匾额闪的光,于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皮,随即手下缰绳一扯,打马过雍京,直奔南城留园。
薛宣平把所有事情善后,在快掌灯的时候,也到了留园找赵毓。
“你来的正好。”赵毓还挺高兴,“我刚才还想说找人叫你过来一趟。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花厅中摆了一个大八仙桌,上面摆着八凉八热,一份热汤和樱桃果肉做的酸浆醴酪,和几个小坛子黄酒。
“留园做的是吃喝玩乐的买卖,你这里的厨子得意,看这一桌菜,啧啧,就是皇帝老爷子吃的也不过就这些吧。”
黄枞菖刚拿了一个大碗过来,就听见薛宣平说了这么一句,随后看了他一眼。
薛宣平没搭理他,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这满桌子的饭菜上。他一伸手扯过一只烤鸭子腿,以鸭子脆生生的皮蘸了蘸白糖,放嘴巴里面一放,……,入口即化,油脂带着甜味,他感觉自己的肚子似乎被刨开,可以把一桌子的好东西都倒进去。于是,他放开了肚量,像蝗虫一样,扫荡了整个八仙桌,不一会儿,这里只剩下残羹剩饭。
赵毓看着他吃,然后问了一句,“饱了吗?”
“呃,……,先这么着吧。”
“你别这样。我好不容易请你吃个饭,再怎么着也不能不让你吃饱,黄瓜,你到后厨,把炖的那个佛跳墙端过来。”
“呃,……”黄枞菖贴着赵毓的耳朵,极其轻的声音,“一会儿陛下过来,这桌上都不剩什么了,要是咱们再把佛跳墙端出来,让他吃什么?”
赵毓,“我记得厨房还有挂面,实在不成,就给他煮个挂面卧鸡蛋,……,呃,卧俩鸡蛋吧。”
黄枞菖也没办法,就把炖着佛跳墙的瓦罐从后面端了出来。薛宣平几下子就把里面的干货全捞走,最后,还撕开一坛子黄酒,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放下坛子,拍了拍肚子,“饱了。”
赵毓本来也有些饿,只是一看到他这个吃法,把他的饿劲给吓回去了,他就一开始喝了几口菌汤,没吃别的,他见薛宣平吃饱了,点了点头,“饱了就好。”
黄枞菖,“幸亏这位爷没生在我们村,不然,刚紧着您一个人的口粮,我们半个村都得饿死。”
薛宣平,“今儿个一天波浪壮阔的,我害怕,没敢吃东西,这不,晚上事情都了了,我也饿了,就吃的有些,……,嘿嘿,见笑见笑。”
赵毓,“老薛,今天这场对赌,你怎么敢站在我这边,和整个西北道打对盘?你不怕最后输的当大裤衩子?”
薛宣平,“不瞒你说,我连退路都想好了,去一个大官家做厨子。我原本就是你的伙夫,这老本行一直没放下,要是真输了,反正我不填命,顶多赔钱。我想得开,这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有手艺,饿不死。别说这些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作甚?”
“到书房再说。”赵毓说着,端了一小碗樱桃酸浆醴酪,边走边吃。
留园是雍京城有名的园林。虽然比不了号称“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的原祈王府,但是这里的亭台楼阁也做的如同山水画中一般。留园曾经是宁淮侯的府邸,当年宁淮侯崔珩因为他表弟非帝裔被罢黜王爵的时候受到牵连,而被抄了家,留园也被查封。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居然到了赵毓手中。
“老赵,我一直想问你,那么多园子你不买,怎么买这个奇怪的地方?你不怕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赵毓仔细吃了一个樱桃,“留园的原主人虽然曾经被抄家,可是现在呢?崔珩的名字写在大郑三十二侯府的名碟上,东山再起了。这里风水好得很。”
薛宣平,“这话这么说,也合适。不过,那位崔侯为什么不把留园再买回去?”
赵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你话怎么这么多?”
薛宣平,“我一害怕就话多。我今天过的提心吊胆的,这不,刚松快一会儿。”
书房中,赵毓的酸枝大案上摆着十几种银锭,除去没有江南的一窝丝,其他大郑全境的银锭都全了,另外,这里还有南洋进来的墨西哥白银,藏区的银元,西疆八回部的银锭,还有一些番邦“佛头”,和一些散碎银两。
“这是我从西城赌局和一些地下钱庄还有黑市搜集到的银子。”赵毓说,“这边几种我能看出门道来,可是这一块,我感觉有些疑问。”说着,他给薛宣平一块小银锭,“这个模样看着像蒙古诸王铸造,可是,成色却不一样。”
薛宣平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口中却问赵毓,“你从西城赌场拿回来的锭子?他们给你?真邪性。”
“这个你就别管了。”
“老赵,你给我说句实话,你相信雍京这个银价会砸下来吗?”
“我算着差不多了。”
赵毓说,“我一直让账房看着也算着雍京的银货交易,最近一段时日,外地白银流入雍京城的量比之前要大,大得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么高的银价就是一个大坑。”
“雍京这里的白银天坑可以把大郑全境甚至海外的白银都吸进来。白银少的时候昂贵,等到银子多到烂大街了,还能继续这么昂贵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薛宣平,“你怎么能算的清楚整个雍京城到底有多少银子?这里水这么深。”
赵毓把樱桃酸浆醴酪吃完,将碗放在一旁。
薛宣平忽然拿起来那个碗,“这是官窑瓷,呃,还是今上元熙年间的珍品,你怎么有这个?”
赵毓看了看他,“我有个朋友,开了个瓷窑,专门仿造市面上卖得好的瓷器。做工精湛,怎么样,连你都懵住了吧。”
“仿品?”薛宣平又仔细看了看,“不像啊,……,不过你还别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这个朋友一招鲜,以后不愁没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