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
这个概念,是令月从来没听说过的,因此,她脸上露出几分疑惑,赵爷爷推了推镜框,笑呵呵地解释:“小姑娘,我在寻找我亲人的骸骨。”
他缓缓地述说,沧桑的嗓音衬着眼底的怀念,让人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才会让他不远千里,跑到这里。
“我的父亲,是一名战士。”
“他去参加抗日战争,那时候,我还在母亲肚子里……”
令月眼前已经徐徐铺开那幅画面。
芦苇荡已经变白,结出满地纯白的白花。
冰冷的早晨,田间地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破晓时分,村里的大公鸡准时引颈高歌,喔喔喔地打鸣。
一个年轻朴实的男人走出村子,鱼肚白的光线洒在他脸上,身上背着碎蓝布花底的包袱,他跟前,是一脸哀婉的妻子。
“真要走?”
他盯着妻子的眼珠,又黑又亮,心里免不了升起一阵柔软,可想到那些没有人性无恶不作的侵略者,他硬下心肠,狠狠点头:“走!不能不走!”
“我去前面打仗,你在后面好好生活,要是……要是……”
话没说完,妻子已经捂住他的嘴巴,她岔开话题,忽而说道:“我怀孕了。”
男人一震,旋即便是狂喜,他激动地抱着妻子旋转起来,可末了,还是沉默地做了决定:“我得走了。”
“等打完仗,我一定回来!给你当牛做马!”
妻子闻言,嗔怪且娇羞地瞪他一眼:“你又胡说!”
从他们的举止动作里都能看出,这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小夫妻,她身上穿着最好的红色衣裳,是出嫁时的嫁衣。
又黑又亮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只手腕粗的麻花辫垂在后面,用红绳系住。
就算再情意绵绵,在公鸡又一次叫起的时候,他还是得离开,妻子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忍不住问:“就不能……不走吗?”
“萍萍。”
男人脸上满是坚定:“不能。要是没有人打仗,谁来保护你们,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照顾好咱们的孩子,要是我回不来,你就……你就……”
或许是知道丈夫要说什么,羞涩的新娘子主动抱住他。
一阵风吹过,芦苇荡里,洁白的芦花摇摇晃晃,如同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色波浪,翻来覆去地涌动。
……
病床前,机器滴滴地响了起来,守在老人病床前的女生睁大眼睛,急急忙忙地按响呼救器。
老老少少一大家子殷切地看着医生,后者仔细检查,末了,摇头说道:“不行了。”
“我之前已经说过,老夫人已经油尽灯枯,最晚就在这几天,家属有什么事,赶紧告别吧。”
年轻的重孙女不懂,睁着懵懂的大眼:“可是……可是太奶奶脸上有血丝了,她有精神了。”她说着,眼里闪着碎光,一颗颗的眼泪砸下来。
医生无奈地摇头,离开房间。
房里安静下来。
“卫国。”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老太太睁开眼,呼喊儿子,比起之前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样子,竟然好了很多,甚至能坐起来了。
曾经娇俏动人的新娘子,此时已经变成又干又瘦的小老太太,满头齐耳的银丝别再耳后,她枕着医院的枕头,说道:“你过来。”
和之前意识不清相比,俨然像是换了个人。
可谁都没有欣喜,脸上反而满是哀伤,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会以为是病情好转,她这幅样子,明明就是回光返照。
赵卫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巍巍地仰头看着母亲:“妈!”
一声妈说完,他眼里的泪水已经从脸上滑落,赤红着眼。
脑袋上,忽然落下一只干瘪的手:“卫国,卫国,你哭啥,我活了这么些年,早就活够了。”
赵卫国趴在母亲床边,泪水模糊了眼眶,叫他只能看见几道重影,其他人也跟着乌泱泱跪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