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不容易可以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尖锐的电话声像催命一样连环打来,仿佛无数根针直刺进太阳穴里。
又来了。
每次这个铃声响起,彭明海就知道他亲爱的妹妹一定又给他制造了大惊喜。
他像是保姆一样,主人随意的把瓜子皮丢在地上,他就要弯腰把瓜子皮全部扫起来处理干净,保证地面一尘不染。
长久以来,彭明海已经下意识的对这个铃声感到恐惧。
可那是他妹妹。
他第一次看到妹妹的时候,妹妹只有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像小狗一样蜷缩着,痛苦的皱着眉头。
他感觉妹妹很痛苦,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也为妹妹感到难受。
他很想抱抱妹妹,他很想跟妹妹说。
妹妹!哥哥很期待你的出生,我已经提前在院子里做了一个秋千,我还给你做了一个手工的娃娃,你抱着它睡觉,一定很舒服!
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多的衣服,你喜欢什么颜色,粉色,还是蓝色,红色也可以,橙色也很适合小女孩!咱们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放心吧,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是你的亲哥哥,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我永远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可事实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给妹妹一个拥抱,妹妹就被送进了玻璃箱里,像需要细心呵护的瓷娃娃,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心疼妹妹,于是他只要被允许,就一定会跑去医院去看看妹妹。
可那都是过去了。
他对妹妹的喜爱已经在无数个麻烦里像大漠的沙子般流逝,他眼睁睁看着妹妹成为了现在这样作恶。
他有罪,他是帮凶。
彭明海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推开了病房门。
他在门外已经脱下了鞋子,不想鞋子发出的声音打扰到妹妹。
彭明海僵硬的,不发出噪音的,走到了病床边上,眉目低垂。
今晚彭明溪心情剧烈的起伏,在又一次的急救后,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
她的脸色苍白到透明,眉头蹙起,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常年的病痛和常年的服药已经严重破坏了她的神经系统,她变得难以捉摸。
没人想到下一秒她会想要做什么,她的思维已经不像个人了。
彭明海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悬在空中,他想要摸摸妹妹的脑袋,又怕吵醒妹妹。
有的时候,彭明海也会在想,到底这样留着妹妹忍受病痛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西药,中医,民间偏方,甚至连各种大师都请来过,当时病房里全是香火味儿,可彭明溪的身体丝毫不见好转。
有时候彭明海看到妹妹痛到需要大量镇痛剂时,他也会想说。
要不算了吧,放她离开吧。
可是妈妈在病床前磕头,磕到额头血丝弥漫,求着彭明溪不要死,不要死。
彭明海又说不出口了。
彭明溪是妈妈十月怀胎,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上吐下泻,全身浮肿,身体激素失调情绪不受控制,身上裂出妊娠纹,牺牲了美貌和生活,又活生生用刀在肚子上割开大口子剖腹产才生下来的孩子。
他嘴皮子上下动动,就要剥夺彭明溪的生命么?
妈妈从妹妹降生开始,一个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唯物主义者,几乎拜遍了全世界的各种神佛。
妈妈知道没用,可她没有办法。
那是她的孩子。
彭明海长叹一声,算了。
算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