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事府。
林沂着一身玄色金丝滚边常服,金玉冠高竖的长发垂落一缕于胸前,双唇紧抿牙关紧咬,两侧微陷,似忍耐着滔天怒意。他从案上的密函中抬起头,如炬的目光利刃般直射堂下伏地颤抖的人。
他直起身,眼皮轻阖,如墨的瞳孔酝酿着汹涌的风暴,指尖漫不经心似的一下一下点在桌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饶是与太子亲近的季元柏也被他周身的威仪吓得缓下呼吸。
“有人检举你打着本宫的由头卖官鬻爵,你可有辩解?”
李彦身体一抖,泣声否认:“殿下明鉴,小臣冤枉啊,承蒙殿下青眼,小臣终日诚惶诚恐,尽心尽力为民办事,不敢丝毫懈怠,唯恐辜负殿下一丝信任,断不敢打着殿下的名头做出卖官鬻爵之事。”
“是吗?”林沂轻描淡写应声,随手拿起桌上的密函和账本一同扔下去,“你的意思是账本也是伪造的?”
李彦抬眼看向散落的账本,瞳孔大震,哆哆嗦嗦地往前爬了两步,“殿下,我错了,都是那人,他带着怀王的信物,小臣不敢不从啊。”
“你说的是这个?”林沂拿出一块青玉佩,翻转端详几眼,勾起凉薄的笑:“一块成色不足的玉佩,究竟是顺水推舟还是天真无知?若是后者,本宫真要怀疑你的能力了。”
李彦面色骤变,疯狂磕头认罪。
林沂呵了声,朝季元柏示意。
季元柏领命,叫人带下去按律处决。回来时,看到林沂仍盯着那块拙玉,“好在卖官的那几个接触的事务一般,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不过一朝鸡犬升天得意忘形暴露马脚。”
林沂目光沉沉一时未语,半响才开口:“犹记李彦当初是因为遭受贪官迫害,千里逃入京城言辞凿凿为民请命,本宫见他确有些本事,给了个机会,不过才两年,就走上了前人之路。”
季元柏:“心智不坚罢了,殿下无需记着。”
林沂抬手扔掉玉佩,那点不虞随之甩脱。
正说起其他事宜,顾承脚步匆匆地走到面前,行完礼,左瞧瞧右看看,拿起季元柏桌前的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发泄似的用力放下。
林沂撩起眼皮慵懒地睨他,继而垂眸不理。
季元柏打趣道:“怎么,顾伯父为你挑选的妻子不满意?”
顾承来回走了两圈,气呼呼地说:“好,怎么不好,才情品性样样出色。”
“那你这是?”
顾承忿忿不平:“唯独样貌,连平庸都说不上,呵,我爹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个扎眼的,我不信京中女子众多,没有一个同样出色的。”
季元柏与林沂相视一笑,“为了治你的风流病,顾伯父用心良苦啊。”
“去你的。”顾承一屁股坐下,信口说:“真听我爹的话娶了那个女子,她不得日日守空房啊,我是决计不会屈服的。”
林沂:“那就别平白耽误人家,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顾承猛然站起,双手压在案前对林沂说:“殿下,要不你跟我父亲说说?他最欣赏你,你若是开口,他一定会听。”
林沂抬眸白了他一眼:“我以什么名义说?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顾承哀声长叹:“我也不想啊,就算要娶亲,至少得合我心意吧,虽然这人还没出现。”
季元柏:“那要是一直不出现,你还能一辈子不娶?莫不是你的借口。”
顾承囔囔:“应当不至于吧,反正现在就不行。”
季元柏摇摇头,对此人当真是无话可说。转而对林沂道:“一连忙了这么久,今日不如早点回去,明天就是你生辰,想来一天难得空闲,先好好和太子妃单独聚聚。”
林沂顿住,沉默片刻才淡淡说:“不急。”
季元柏:“?”
林沂默不作声,心里想的是那天谢府听到的话,谢离想走。
这个信号如当头一棒敲散他眼前的迷障,从知道谢离是男子而产生怒气到很快平息,不过是因为他仍认为,这是他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子,为夫之本分就该怜之爱之。
可他是男人,是同样应该有位良妻的男人。
林沂从未如此清晰而深刻地认知谢离的身份,一旦破除迷障,他再无法坦然地将谢离视作私有。
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谢离,甚至有太多理由应该放他走,光是子嗣就不容他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