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李明夷对工钱不加计较,他才不愿意招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结果这人倒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真和他论起医了!
“你花钱雇我,是因为自己不想被传染。”
李明夷的回答,一针见血,毫不委婉。这份不作伪的坦荡,倒令和尚略收了不屑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
“除了直接接触,麻风还可以通过飞沫传播,也就在你呼吸的空气。”李明夷的语气,如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般冷静,“你既然要发放我工钱,就免不了和我接触说话,哪怕隔得远,也不能完全阻隔空气。我要的东西不算贵,提供保护的工具,既是保障我可以安全劳动,同时也是保护你不被传染。”
老和尚的目光,不由聚焦在对方从容不迫的脸上。
此人虽不似高门贵族的出身,但说话口齿清晰,逻辑严密,更兼不卑不亢的态度,绝不是普通的下里乡人。
且他说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你说的东西,我可以给你。”思量片刻,老和尚还是松了口,但话语之中,仍不乏警告的意味,“但你可得记住不许多事,更不许多舌。”
李明夷点头表示同意。
一番小小的曲折下来,这份日结的工作就算是到手了。
和他作伴的,只有一个四面漏风的茅屋、几个煎药兼煮水的炉子、一个干净的水桶和几匹用旧的布。
当然,还有前任留下的破盆烂碗、草席扫帚等必要的生活用品。
最后,便是老和尚差人拎来的一捆草药,命他每日按分量煎了送进去,分给病人。
他整理清楚所有的物品,将茅屋收拾得勉强能看,这才点了炉子,加上水,将布料放进去煮。
高温灭菌,永不过时的消毒方法。
煮过半个时辰,便是晾晒。等待的同时,李明夷也没闲着,将派来的草药煎上了锅。
不过片刻,清苦的味道弥散出来,鼻尖浸染上草木的气息。
李明夷微微拧眉,从剩下的草药中拈起一根,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苍耳草,可发汗、驱风、止痛,这种满地乱滚的野草价贱物美,用来吊命再便宜不过,但要对付麻风这种顽疾,效果委实欠奉。
用这种药搪塞,无非就是求个心理安慰。里头的病人仅仅是得个遮风避雨的场所,有了口填肚子的饭菜,剩下的就是生死有命。
但正如卢小妹所说,光景不好,流年不利。
这个时代还没有麻风的特效药,一屋一饭、一碗草汤,即便再凄凉,也是一线生机。
他默然将草药放下,取下晾干的布料,其中最平整的一张,勉强裁成口罩的样子。剩下的,则用来将自己的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打扮成这幅略显诡异的样子,他将煮好的汤药按碗分好,用桶提了进去。
对于他的出现,里面的病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分好的苍耳草汤被端了出来,院子就像个被踩的老鼠窝似的,突然从各个角落钻出一个个干瘦、黢黑的身影,抢食般从他手里抢走药。
“别急,大家按次序……”
李明夷话还没说完,就被激烈的争抢推了出去,抢到药的病人,就蹲在地上,仰着脖子猛猛往喉咙里灌,一碗下肚,马上去抢另一碗。
等到几个最有力气的灌饱了,剩下的人才慢慢围上来,拣他们剩下一两口的汤碗,珍惜地放在怀里,用舌头舔干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