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走在去往城东的路上,晨光熹微。
与繁华的市集相反,城郊的早上显得格外清净。目力可及的道路尽头,一座寺庙式样的大院悄然伫立,轮廓随着日出渐渐明朗。
破晓的光线带着朝阳的温度,为苍古的建筑镀上一层普照的金光,也将正门高悬着的匾额上的大字勾勒清晰。
——悲田养病坊。
“养病坊倒一直短人手,不过他们库里吃紧,放饷也不比往日了,你真的要去?”
卢小妹的话回荡在李明夷耳畔。
他也知道高回报的工作不会虚位以待,但相比于门槛极高的官医署、下限太低的江湖郎中,这种有政府支持、又贴近普通百姓的医疗机构,更适合作为求职的过渡期。
再者,医学史记载的都是跨时代的神仙大佬,而这种慈善机构能让他更直观了解这个时代的平均医疗水平。
“我们倒是正短个人。工钱么……”一个半披僧衣,赤脚坐着的和尚听完李明夷的来意,眯着眼打量眼前高而瘦的男子,像是在称量这身板价值几何。
他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松散地道:“每日三十文,一日一结,你要是诚心想来,今天就开始做工吧。”
三十文的日薪是个什么概念,李明夷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等价概念,但根据昨天和卢小妹购物的消费水平来看,恐怕也就弥足温饱。
然而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点头答应之后,他便被带着进入养病坊内部。
养病坊坐北朝南,纵贯一条行道,左右安置职能不同的各院,可见筹划之初是花了心思的。只是长年不经修缮,房屋都斑驳破旧,路间草木横生,又被人踩得凋敝。
和尚将他领到最后一个大院,自己却往后退了两步:“你往后就负责这个院了,除了按时分饭,还要每天煎药送进去,或是有人出来,你得抬着。”
院子不大,指甲盖大的地皮,一眼便望到头。院墙背后便是一处山坡,乱坟堆砌,显得阴气沉沉。空荡的屋子前,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病人安静异常地躺着,目光浑然空洞。
和尚想是见惯了,连打声招呼都吝惜,往院子隔壁一间独立的小茅屋努努嘴:“这里的药单独煎,没事不许乱跑。”
说完这话,见李明夷只是不言不语地打量着院里的光景,和尚像是早有预料般:“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干,现在就可以走,别说和尚我强留你。”
“我可以留下。”李明夷收回视线,转身面向自己新任的上司,眼神理所当然,“不过,除了这个隔间,我需要口罩、隔离衣、热水。”
见和尚嘴角一抽,他仿佛担心对方不明白一般,加以解释:“阁下只需要提供干净水源和布匹,我可以自己制作。”
闻言,和尚的嘴角歪得更厉害了。
表情也透着不可思议。
见李明夷当真不假玩笑,才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出声。
“这位郎君,你怕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这里是养病坊,不是官医署。要是走错了路,现在就赶紧回去吧,可别在这里戏弄老和尚。”
“我没有弄错。”李明夷用手指着院内晒太阳的病人,“这些病人脸上都有经典的红斑、皮损、结节,全部是麻风病人,救治他们需要做保护措施。”
和尚的目光更加匪夷所思。
他的舌根起伏,仿佛在品嚼面前的荒唐人物,半晌才带着冷嘲开口:“我当然知道,这是麻风院。你以为我花钱雇你是为什么?”
他要的只是一个廉价的劳动力,不怕病,不怕死,最好也别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