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发现董婧姝的时候告别仪式已进入尾声,到了向遗体告别环节——一排排的人列队依次走过棺椁并将手中代表哀思的菊花放置在玻璃罩子上。当倒数第三排的人走到台上,他突然看到了姐姐同寝室的一个人。
一家三口他最擅长记人,何况对方是“仇人”之一。仪式开始前许诺除了找唐雅之外也在找另外两个,结果一个都没看到。他当时以为三个人都没来,此刻则认定董婧姝在努力回避自己。不用想,理由一定是心虚!
怒从心头起,许诺一把推开刚下台准备和家属握手的宾客,不管不顾得冲到台上,抓住董婧姝的胳膊连拉带拽要把她拖下去,一面怒吼:“你来干嘛?我姐不想看到你!”
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懵了,董婧姝更是吓得忘了反抗,直到快被他拖下台才反应过来。她抓住他的手腕反方向使力,哭得愈发大声,边哭边喊道:“许诺,你别这样,玲珑的死和我们没关系,真的!”
“我不信。”他不相信任何人了,连说过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姐姐都食言了,其他人更不可相信。
拉拉扯扯的场面实在太难看,回过神来的宾客纷纷行动起来努力分开两人,许诺被人拉到一旁,他不甘心得瞪着婧姝,口中不依不饶嚷着“唐雅呢,她干嘛不来?是不是心虚,没脸再见我姐?”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飞上俊脸,把他打偏了头。许骥气急败坏吼道:“住口!臭小子,你是不是不想让你姐安心上路?真要被你气死了!”
顾玲珑是许诺唯一在乎的人,哪怕她已不在人世。听了父亲训斥的他总算恢复冷静,虽然依旧气怒难平,但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造次。趁此机会贺文婕赶紧将董婧姝带出礼厅,她自身情绪也不甚稳定,仍颤着声音尽力安抚她:“小婧,你先坐在外面等我。你放心,许诺的气话大家不会往心里去。”
怎么可能无视?大庭广众之下被家属如此对待,正常人都会产生不好的联想,将心比心完全乐观不起来,贺文婕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董婧姝又气又恼,眼泪掉得比刚才更凶猛,很快哭湿了一包纸巾。
她打开背包一通乱翻,平时她总会放一包备用的,这会儿到了需要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婧姝不免气馁,正打算举起袖子擦眼泪,冷不防旁边递过来一包纸巾,一个温柔的男声同时在头顶响起:“我觉得你大概需要这个。”
“谢谢。”她先接过纸巾抽了一张擦掉脸上的泪痕,这才抬头看向伸出援手的好心人。
那是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子,身形高大,五官俊朗。她脸上一热,惭愧自己在帅哥面前出糗了,再一想说不定他还目睹了方才的闹剧,她心里更难受了几分。
“你和顾同学是朋友吧?”他在她旁边坐下,友善得笑了笑。他笑起来有酒窝,显得天真又可爱,也透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
“我们是室友。”
“哦,发生这种事一定很难过。”他的声音带着理解和慈悲,一下子击中她的心房最脆弱的地方,婧姝只觉满腹委屈找到了出口,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他慌了神,手忙脚乱想递纸巾过去,才发现身上仅有的一包已经给了她,只好笨拙地安慰道:“这位同学,你多保重。”
她哭得眼睛疼,渐渐止住了眼泪,用纸巾擦着眼眶问他:“请问,你是哪位?”她对他没有印象,以他的外在条件如果出自本校肯定能上“校草榜”,没见过本人她至少也会见过照片,可见他并非本校学长,而他的年纪也不可能是学弟。
“我叫孙熙濠。”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名片夹抽了一张递给董婧姝。她接过印刷精美的名片,看到了他的名字,看到了公司抬头,也看到了他的头衔。
“顾同学来面试过,我们给她发了offer。她说要拿就业协议书过来却一直没有下文,打给学校才知道她出事了。”孙熙濠三言两语讲完渊源,表情凝重叹了口气,摇摇头用遗憾的语气继续说:“我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姑娘走上绝路。”
婧姝从他的语气和表情里看出了真诚,决定把真相告诉他。“玲珑她,患了抑郁症。”
顾玲珑自杀背后的隐情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孙熙濠张开嘴却找不到想说的话,好半天才吐出“原来如此”四个字。说完之后他想不出继续说什么,又是一阵沉默。
大学四年,董婧姝第一次和一名男性单独相处,虽然地点和场面有些许诡异,但还是令她心跳加速了不少。她素来喜欢看言情小说,此刻脑海里浮现各种“命中注定”的桥段,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他又刚好是她中意的斯文俊秀那一款,再看名片工作也不错,饶是胆小如她也自觉机不可失必须赶紧行动。
“顾同学的弟弟点名提到的人,是你的室友吧。”孙熙濠总算找到了话题,他不喜欢冷场,长久的沉默会让他不自在。
婧姝点点头,随后听到他打抱不平的声音:“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不冷静的家属。”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扇着翅膀的蝴蝶。从这一分钟开始,她不想听他谈论顾玲珑,不想和他讨论唐雅或者他尚未知晓名字的周珞珈,只想让自己成为他的焦点。董婧姝鼓起勇气飞快地问了一句:“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她说得很快,唯恐说慢了中途变卦。
孙熙濠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他的反应让婧姝明白了什么,从她的坐姿能明显看出她的内心正在退缩,熙濠忽然于心不忍,当机立断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我请你喝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