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堵塞,还不等李医生报警,附近执勤的交警已过来疏导交通,询问了几句,拍了照。
明珠坐在车上,心里焦急不安,朝车窗外张望着。
雪落下来很快在车窗上融化了,灯影虚贴在水痕上,不过下午四五点,天已经似要黑了,路上走着一些没打伞的行人,明珠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没打伞的孕妇从这灯影水光中走过,被折射得变了形,同是孕妇,她看到孕妇总是忍不住多留意几眼,那孕妇走得昂首挺胸,不紧不慢,步子很坚定,好像走的是康庄大道,无风也无雨。只是,等等?这个孕妇看着有点眼熟?那轮廓丰腴的侧脸,还有那件灰白相间的外套,在昏暗中,依然依稀可辨,好像是知春?明珠心里有点打鼓,想下车一看究竟,被婆婆拉住了:“外面冷,你下去干什么啊?”
一眨眼功夫,车窗外的女人已不见了踪影。明珠想,也许是看花了眼?
李景哲和交警交涉完回来了,掸掸肩上的雪,回到了车上,发动车子,给车里的人吃一颗定心丸:“没事了,走吧!”
“你的车子?”明珠担忧地问。
“没事,蹭掉点漆,不碍事。”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走过了一段拥堵路段后,开始畅通无阻,直接朝明珠家的方向驶去。
岳娥问过了明珠回来的时间,早已在小区门口等着,自己撑了一把伞,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明珠下车,岳娥过来扶。婆婆也要下车,连声感谢李医生,说已经到城里就方便了,她要自己打车回家,李医生热情挽留:“下雪天不好打车,阿姨,别折腾了,您住哪儿?我送您。”
岳娥和明珠也劝婆婆赶紧坐李医生的车回家,婆婆只好又坐回车里。
两人一路无话,中间婆婆把围巾解开了,李景哲就默默将暖气调低了一些。
“李医生,你怎么知道明珠住在那个小区?我看你一路也没问过。”她忽然问。
这是一个很不礼貌充满恶意的问题。李医生听出来了,他看看后视镜里这个悲苦的老人,同情又无奈,泰然自若地回答:“孕妇的档案有写啊!”
婆婆的脸上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那么多病人,李医生好记性啊!”
“阿姨过奖了!真让您说对了,我从小记忆力超强,过目不忘,现在我还能背圆周率到三百位。”
“啊!真的吗?我不信。”婆婆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被李医生巧妙地岔开了。
“不信啊?阿姨您住哪儿?从现在开始我背圆周率,看看背到哪里能到家?”
“我住xxx。”婆婆恹恹地回答。
李景哲不动声色地笑笑,开始背圆周率。
……
明珠下车的时候肩头落了点雪,岳娥帮她掸掉。
回到家岳娥开始热饭,她做了米饭和排骨,明珠觉得没胃口,但她很想喝一碗开水冲鸡蛋。
“这有什么难的。”
岳娥进了厨房,很快端一碗热腾腾的开水冲鸡蛋出来。
明珠小口喝着,心绪还没有收回来,刚才那个女人的影子,一直在脑海里不散。
“明静和刘家村那个小伙儿谈得差不多了,你说彩礼要十万少不少?明晖也不小了,……哎!我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明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被岳娥轻轻拍了拍,才回过神来,说:“我刚才在路上看到一个人,没打伞,就那样迎着雪走着,很像一个人。”
“说的什么胡话?一个人,不像一个人?还能像什么?”
明珠这才意识到关于“那边”的话题对妈说了不妥,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明静的彩礼要十万少不少?明晖也该谈婚论嫁了,不知道那边会要多少?”
刚才吹了冷风,明珠觉得头疼,妈说的话,更叫人头疼,明珠自有一番道理,比如不该要那么高的彩礼,两个人恩爱和睦一起奋斗比十万更有价值,道理也不见得对,但跟妈肯定说不清,索性就不说了,敷衍道:“你看着谈吧!”
“哦对了,我刚才看车里就你和你婆婆,你公公人呢?儿子才走半年,上坟这样的事,他都不去了?”
“他病了。”
“我说,你别整天这么傻乎乎的,嘴甜一点,把你公公哄开心,赶紧让把那一百万转过来,钱落袋为安。”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躺一会儿。”明珠不耐烦,起身打算回房休息。
“鸡蛋汤你不喝了。”
“不喝了,不是那个味。”明珠回到房间,轻轻掩上了门。
岳娥犹在身后念叨:“那当然了,现在这鸡蛋,能跟家里养的走地鸡的鸡蛋比吗?那能是一个味吗?”
明珠没有应声。妈永远不明白,那个味,是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里,一个孤苦伶仃的女童,向养母祈求的一点甜,那个甜,她至今难忘,每次看着妈放一勺白糖进去,搅拌两下,她贴着碗沿,不舍得一下子喝完,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品咂着,滚烫的鸡蛋汤裹着一点淡淡的腥味,和白糖的甜混成一种热腾腾的生活的渴望,滑溜溜地滚进喉咙里,身体就暖起来。那是一个女童隐秘而卑微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