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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跟度人庙记载完全不同的故事。
记录者说:
“史姑娘原名叫史宝章,她在四五岁时被父母遗弃,作为哥哥的替死鬼交到了老太太手中。
老太太没有养孩子的天赋,史宝章在她手上偶然长大了,最后仍然英年早逝。”
其他的记录都跟度人庙写的差不多,不同的是这本书把史姑娘之死归结为一句话。
——“史姑娘被逼杀而亡。”
段圆圆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接着看下去。
“在史二郎只是个秀才时,史姑娘的夫婿只是史家买来陪姑娘的玩物,在史二郎中举之后,史家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史家不再需要这个跟下人成婚的姑娘,她跟着赘婿一起被父母赶出了史家,史家不再承认这个女儿,只是史二郎偶尔会派下人送点米面。”
史湘湘惊呆了:“她是被赶出去的!不是自己要走的!”
这样出门的古代姑娘会有什么下场都不奇怪了。史姑娘从生活优渥的大家闺秀跌落为需要自己洗衣做饭伺候公婆的底层妇女。
那么她被走投无路的丈夫在危难时刻嫁卖是显而易见的事,因为当时的底层社会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史湘湘不是很懂“嫁卖”。
段圆圆:“嫁卖已经成亲的妇女需要立契,契约会明明白白地写上某丈夫的因为什么原因把妻子嫁卖给什么人,是做妻还是做妾,一般民间嫁卖妇女都会跟娘家商量,要是娘家不同意,夫家独吞了再嫁妇女的嫁妆,娘家知道了跑去告官,婆家多半要遭殃。”
“度人庙果然是乱搞,上头还说史宝章隐姓埋名嫁给的于狗儿,史姑娘跟这个赘婿的事又不是秘密,随便打听下赘婿一家不就知道了?”
段圆圆点头:“史宝章两次被嫁卖,她的几个丈夫肯定都知道前因后果,很可能就是冲她是大小姐的身份买的。既然隐姓埋名是假的,她‘主动’被卖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书上也是这么记录的,记录者说:“史姑娘被嫁卖了两回之后,才被宁老二带着告诉史家并索要封口费。史姑娘还活着,但史家内部的目光和外部的流言蜚语她已经无法承受。”
段圆圆看愣了,史家一直在城中,他们没有出过城,他们只是不再关心这个被扫地出门的女儿,对她的下落也没有再打听。
“我在史姑娘自尽前机缘巧合之下见过史姑娘一面,当时史姑娘的房间茶水虽然新鲜,但院子已经生了不少杂草,打扫庭院的仆人代表着主人的行为,显然这个时候史家已经没有人想史姑娘活着。
史姑娘自己也很明白,她躺在床上滴水未进,形容枯槁,只是偶尔说一句‘我会顺从他们’。她也拒绝逃跑,她说:‘我素来喜好名声,到了要成全名声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在第一任丈夫和第二任丈夫家中,我已经彻底体会到‘失洁’之后活下来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史姑娘回家半年之后,她偷偷溜到老太太院子里翻了一包耗子药,兑了两碗毒药在粥中,一碗服侍着老太太吃了,一碗自己吃了,当夜两个人都毒发身亡。
这件事传了出去。
史家对外的说法是史姑娘中邪,又怕她死后再来作祟,于是做了两尊小像,一尊祖母的用来看守提醒史姑娘是不孝的孽障,又用头发塞入她的口中防止她在阎王殿前开口。”
关于史姑娘的记录到这里就完了。
段圆圆看得浑身像掉进水里,她爬起来把所有灯全部打开了。
史湘湘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都没看到有一个为史宝章打算的人:“太可怜了,可能也就是她的哥哥对她有一点真心。”毕竟史姑娘的故事里,史二郎只有一个行为,告官抓赘婿和派下人接济妹妹。
段圆圆:“你觉得史二郎为什么要打官司?如果他想要替妹妹找回公道,他已经是举人,可以有很多种办法无声无息地弄死欺负过妹妹的人,但他为什么要选择打官司闹大这件事?”
史湘湘被问住了,她认真想了一下说:“难道是因为一个处心积虑为妹妹奔走的兄长听起来特别有情有义?”
段圆圆没有回答,史二郎怎么想的不重要了,很明显史宝章恨他。
史家老太太用礼法教导史宝章要三从四德,但在夫妻关系上,史宝章又处于主导地位。她无法在这两种关系间找到平衡,最终走向毁灭,甚至不忘在临死前把教导自己的祖母一起带走。
她恨自己的祖母,当然也会恨其他的史家人,史二郎显然包括在内,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史湘湘毒杀祖母这件事没瞒住。
这是泼天丑闻,史二郎还要当官,他不可能主动把事情张扬出去,包括还想活着的史家人也不会捅出去,宗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段圆圆有点唏嘘,她找了几次都没在目录上再找到史这个姓。
她说:“我推测,史家出了这样的事,史二郎官途已断,只能在家安心做生意,史宁两家关系亲厚,历代都是姻亲,后边的记载中既然没有再出现史家的姑娘,只能说明至少在作者的有生之年,史家一蹶不振,再也没能爬到和宁家相等的位置上。”
史湘湘听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史宝章跟庙子里的史宝章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她固然有可恨的地方,但落到这么个下场也太惨了,宁家竟然还把她改头换面说成是“自愿牺牲的节妇”。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既然这个史姑娘是被篡改的受害者,里边的其他人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