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柏节姑娘这一闹,偏殿之中的气氛变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尴尬,倒也还多了几分轻松,却是先前浪穹诏主一直不怎么开口,多少拿着些长辈的架子,这下却是为了弥补女儿对两个伙子造成的心灵创伤,开始主动说上几句话。
这一次讨伐河蛮人的军士,虽是六诏合力拼凑出来的,不过因为唐王的诏书在南诏王手中,故而一应的将官都是南诏王的心腹,以保证他们能够全心全意辅佐皮罗阁,不叫他在战场上吃了其他几位诏主的暗亏。也正因如此,所来的这些将官与浪穹诏主也是有些隔阂,虽是主仆有别,却还是不怎么愿意与他太过客气。
这一下子,气氛活跃起来,浪穹诏主倒是提出了不少建设性的点子,帮着皮罗阁解决了一些问题。毕竟这一次的河蛮人实在浪穹诏边上,一切的地形地势还是浪穹诏主最为熟悉,皮罗阁等人初来乍到,难免有些考虑不周之处。
其实这一次的出征,有着诸位长辈的算计在其中,也只有皮罗阁和望舒年轻单纯,不懂得其中的猫腻所在。灵均老道当时提出要皮罗阁随军,甚至作为主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番镇压河蛮人的功劳落在皮罗阁身上,能够为他换来些许李唐朝廷的好处,帮助他铺垫好将来继任南诏王的道路。
盛逻皮对此十分清楚,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又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冒险。灵均老道一个提出,他便马上同意,紧紧抱住灵均老道这位能知过去未来的高人的大腿,十分爽快地将皮罗阁送上了战场。对于此,其余五诏的诏主也是心中有数,却是不甚愿意,又是碍于灵均老道的面子,不得不出兵相助,自然在指挥上,不会多帮助皮罗阁分毫。
这一下子,因为有了柏节姑娘搅局,倒是叫浪穹诏主不得不指点些许,以此弥补自己女儿口无遮拦的过失。若非如此,皮罗阁这一次失败倒是不至于,打战却不会十分顺利,若是一个不慎,甚至会影响他的好处。
有了浪穹诏主的指点帮助,皮罗阁和望舒不多时便已经制定了一份周密的作战计划,又是经过了在场将士的考虑,已然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望舒能够对付河蛮人请来的高人,此战六诏一方几乎是稳操胜券,绝无意外了。
而另外一边,柏节姑娘也是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关上了房门,一个人坐在床边出身。
先前跟在她身后的一位老婆子走了上来,端来一杯甜茶,半是宠爱,半是责备地说道:“公主这一次,怕是有些做过啦!”
柏节姑娘微微一笑,说道:“姆妈不必担心,若是父亲责备下来,我一力承当便是,定不会连累了姆妈。”
那老婆子慈祥笑笑,说道:“诏主大人也是我照顾大的,自然不会责备我。只是公主这样帮那南诏王子,诏主心中未必不知,只怕事后又有话说。公主是知道的,我浪穹诏虽与南诏没有深仇大恨,却也是多年相争的,传闻那南诏王子还得了神仙帮助,了不得呢!公主这样帮他,不是叫他们南诏愈发强盛,今后要欺负我们哩!”
柏节姑娘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陪伴自己多年的姆妈,沉思片刻之后,才又说道:“我看那皮罗阁的确不是池中之物,想来今后他做了南诏王,其余五诏都要受他节制。我们六诏的女人,都是男人的工具,父亲早已将我许配给了邆赕诏的王子,只待年满十二,就要将我嫁过去。我既是浪穹诏的公主,又是邆赕诏的王妃,事事都要为母家,为夫君考虑才是。”
老婆子摇了摇头,有些心疼道:“公主还是个孩子哩!操心这些干什么!男人的事情,给他们男人自己解决去,咱做女人的,好生相夫教子也就是了。女人已经够苦啦,再操心这些,不是苦上加苦么?公主快喝些甜茶才是哩!”
柏节姑娘又是笑了笑,神情竟是透出不符合她年纪的疲惫和沧桑来,说道:“祖宗把我生的太聪明,就是要叫我苦哩!汉人常说‘慧极必伤’,相夫教子,我这相夫的法子,却是与别人不同……”说着话,姑娘还是顺着姆妈的意思,端了甜茶起来,小口喝了些,只觉得嘴里甘甜,余味却是酸苦,一时有些惆怅。
老婆子见姑娘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忍心在叫她难过,又是说道:“公主不必这般,那邆赕诏的皮罗登王子,听说也是个难得的人物哩!多年前他随邆赕诏主来时,我曾偷偷看过一眼,见他长得倒也子弟,眉眼也和顺的很哩!”
柏节姑娘叹了口气,幽幽道:“男人生一副皮相,又有什么用处?眉眼和顺……我倒希望,他像那皮罗阁一样,多骄傲些,多冲闯些……”
老婆子闻言眼皮一条,连忙轻轻捂住了姑娘的嘴,却是已经从她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对未来夫君的不满。柏节姑娘笑笑,拉开了老婆子的手,轻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姆妈放心,我认命得很啊……”
而这边偏殿之中,众人已经商议确定,皮罗阁也是不好在浪穹诏主的王宫之中多待,一来避免闲言碎语,二来也是真怕了那位柏节姑娘,生怕多待片刻,又遇见她,还要被她言语伤害,实在不值。浪穹诏主指点了皮罗阁些许,自忖已是仁至义尽,就算再有什么差池,南诏王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也就不再多留他们,好生着人将他们送去城外军营所在,自己则是忙着回去,要好好说说自家外向的姑娘。
皮罗阁和望舒带着众兵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浪穹诏王宫,
而距离此处,百里开外,三清观中,嘉月和大师兄也做好了下山的准备,这就要先前往蒙巂诏去,先向最靠近南诏,也是亲眼见证过三清天尊两次显化的蒙巂诏百姓传教。灵均老道此刻正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收拾经书一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听见灵均老道叹气,嘉月一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头看向自家师父,说道:“师父,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前几日,你还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下我要走了,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师父放心,徒儿这一去,或长或短,总会经常回来看望你老人家,不会叫你觉得寂寞的……”
灵均老道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话多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为师先前是想到了某些事情,一时心有所感,并非为你。你们这趟出行,虽是辛苦,却也是难得的功德一件,定有后报。为师求之不得,哪里会舍不得?”
嘉月一时嘟了嘴,小声说道:“既然不是为我,难道师父你还舍不得大师兄不成?”
灵均老道眼眉一挑,看了嘉月一眼,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唉……女孩儿家太聪明,也太傻;太坚持,也太可怜……”
嘉月一时听不懂灵均老道再说什么,满脸疑惑,却又听见殿外传来委蛇粗壮声音道:“女孩儿家太聪明,的确不是好事。要是个个都像老鸡婆这般蠢笨,日子却会好过许多。只是灵均道长乃是方外之人,也会为世俗红尘而感伤么?”随后,便是听见凤鸾一声呵斥,紧接着委蛇的一声痛呼。
灵均老道抬头看去,见两人一同走了进来,当即说道:“委蛇道友道行大进,可喜可贺。”
委蛇抓了抓脑袋,嘿嘿笑道:“不想经历一次劫数,竟是有这么大的好处。小子一时失礼,冒犯道长,还请道长宽恕。”
灵均老道点了点头,说道:“你我互为道友,不必这般客气,说笑而已,自不会挂怀。却不知委蛇道友所知几何,是否与老道一般?”
委蛇又是笑笑,说道:“道长这是考我哩!我看见短短数十载,流传几千年;滚滚红尘中,熊熊尘世火。男儿泪,女儿哭。”说罢,委蛇更是看了嘉月一眼。
嘉月被委蛇一看,又是反复咀嚼这他的话语,一时生气道:“委蛇大哥,你说这等不吉利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看我?难道小妹有劫数在前不成?”
委蛇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也是你。嘉月妹子,大哥可是看你有神仙的功果哩,哪里敢咒你?此事你无需多问,顺其自然便是。”
嘉月却是十分不满,一面嘀咕道:“委蛇大哥也像师父一般,开始神神叨叨了……”
灵均老道和委蛇相视一眼,俱是微微一笑,已然知晓对方与自己推算一致,欢喜之余,多少有些惆怅。他们两人一个是道门高人,一个是千年大妖,在洞悉了上次劫数中所发生的一切之后,已然隐约推算出了一些南诏即将发生的事情,跨越上百年,虽是支离破碎,却也多少能够看出些许端倪,特别是这件事情,他们已经看见了一部分的时候。两人一时也是心有戚戚,却也知道天数难改。
除了他们,就是凤鸾也没有这等本事,不知道事情始末根本,倒也没有多问,知道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有所改变,不过是徒增烦恼,却是实在不值,既然自己本事不够,就不去奢求先知先觉,活好当下就是。
两位妖王思维上的转变,与灵均老道时常与他们讨论经书中的道理,讲述天人之间的关系,也是有着莫大的关联。嘉月和大师兄则是早已习惯了灵均老道的先知先觉,从不多问,只是跟随自家师父,顺天而行也就是了。
林中一时秋风起,枯叶纷纷落满地。一片黑云从天空之中掠过,瞬间飞远,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