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有罪。儿臣生来蠢笨,不及庭芳万分之一聪慧。读书不成,习武不得。儿臣生于天地之间,却碌碌无为,无一物与天地、君主、父母、手足。儿臣辜负父母期望,不报养育之恩,又鸠占鹊巢欺世盗名,实在是难堪为人。今日一切后果皆因儿臣起,若非儿臣烂泥扶不上墙,无法承担起长子责任,父亲也不必剑走偏锋犯下欺君死罪。还请父皇看在儿臣和玉兰夫妻一场的份儿上,饶过儿臣爹娘,所有罪责由儿臣一人承担!”
周修远深深磕头,上半身完全匍匐在地,声音决然悲戚,“父皇,这欺君死罪…儿臣一力承担。砍头枭首,挫骨扬灰,儿臣绝无怨言。儿臣死后,不必葬殓,不留尸骨,不设坟冢,权当儿臣向天地和人世间赎罪——”
那刚刚幽幽转醒的赵氏,此刻猛地听闻周修远这番言语,当下眼前一黑,险些又晕死过去。
她踉跄着往前,一下扑在周修远身上,犹如母鸡抱着自己幼崽,“儿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要死…我们全家也死在一块!”
周修远跌坐在地上,随后是脸色大变,犹如蛆虫一般往前爬去,爬到正中央位置不断磕头,直磕得满头是血。
“陛下!是我,是我贪恋权势,是我急功近利,修远他没有错——是我,都是我的错!他本来是喜欢读书的,是我逼着他,动辄呵斥打骂,寒冬腊月罚他不许穿衣裳,即使重病也逼着他念书,这才逐渐让他厌恶读书。”
“他少小离家,从小爹娘不在身边,十二岁我便将他送到寺庙中去,甚至为了使他面容更像周庭芳,让寺庙中的人克扣他的饮食,让他发育迟缓,害他到现在身子依然孱弱。”
“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若非我这个父亲无能,他又怎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胆小怯弱。陛下,我儿是无辜的!一直都是我逼着他考科举、娶公主、骗陛下!是我,这一切因果都是我,我害了自己的女儿,又害了自己的儿子!”
“陛下,修远从小心底柔软,又长在佛门之中,连一只鸡都不肯杀,又怎么会杀他的妹妹!他一直求我,甚至不惜性命相逼,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担心东窗事发,是我不敢抗拒和公主的婚事——”
沈德平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如此说来,还是朕的错?!”
沈玉兰也是眼泪簌簌。
她忽然想着,如果当初她没有去找父皇指婚,周庭芳是不是…还活着?
救她的恩人,却死在她手里。
沈玉兰心如刀绞,眼泪浸湿罗帕。
周春来哆嗦了一下,疯狂摇头,“不是,是我贪恋荣华富贵,是我贪恋公主的权势,这才对庭芳起了杀心!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修远的过错,是我逼着他犯下欺君之罪!”
“陛下,这所有罪名我都认了,可我…庭芳…不是我杀的!”
那锦屏忽然情绪激动,指着罗老汉骂道:“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打断了姑娘的双腿,明明就是你派人去西北伏击,若非当时我穿着姑娘的外袍引开追兵,只怕那时候你就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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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真要杀她,何必打断她的腿?!”周春来一脸痛苦,“我答应过修远要留她一条命,我就必然会做到。更何况…更何况……”
周春来突然放声大哭。
“她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女儿啊——”
“她生而知之,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聪慧异常。我抱过她,亲过她,爱过她,看着她蹒跚学步到高中状元。她读书刻苦,天不亮就要去上学堂,那样小的人儿,那样黑的凌晨,那么长的路,我跟在她身后,走十里山路,护送她到学堂。我看着她勤学苦练,冬日手上生了冻疮,夏日满脖子的痱子,从不停歇,我纵使贪恋权势,可也不是草木,怎可能无动于衷——”
“我知道她的辛苦,知道她的才华,更知道她的抱负。放眼天下,纵观历史,再找不出能够与她比肩的女子。即使她是一届妇人,可全天下的男儿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她!我身为人父,怎能不骄傲?!”
江潮生痛哭质问,“可你还是杀了她!”
“我没有!我只是打断了她的双腿,让她好好养在秦家,只要她乖乖的,我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你断她双腿,和斩断她的羽翼有什么区别?!”
沈知面色微变,抬起一脚踹在周春来右肩上,周春来一个踉跄,后背“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还说不是你杀了她?!你这畜生满口谎言,不见棺材不掉泪,陛下英明神武,绝不会相信你的谎话!”
赵氏“嗷”的一声又扑在周春来身上,痛哭流涕道:“别打他,别打他!是我,是我杀了她!谁让她夺走了我儿子的气运,谁让她那么聪明,谁让她抢走本该属于我儿子的一切!她该死,她该死啊——”
可惜,谁也不会把赵氏放在眼里。
周庭芳站在人群后,看着眼前这闹剧,不知怎么的,唇角慢慢牵起,扯开一抹奇异的弧度。
“还真是……相亲相爱风雨与共的一家人。真让人动容。”
说话的是柔嘉县主。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小娘子眼眶微红,唇角噙笑。
一身素色褙子,宽大的衣袖让她显得愈发瘦弱。
好似一阵风便能将她刮倒。
唯有沈知,担忧的望向她。
周庭芳站了出来,对沈德平福了福身,语气平静说道:“陛下,臣女身体不适,也不想看一群衣冠禽兽的贼子上演你侬我侬,没得叫人恶心。请陛下允许臣女先行告退——”
沈德平眉梢一抬,些许惊愕。
印象之中,这小娘子从来没有这样激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