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白骨清泪
又有一批战死的日本士兵骨灰送到了庙宇里,九川一郎看着无处安放的灰色粉末,眼睛直直的不想眨一下。
士兵看着九川一郎的样子,心里也多了无限的无奈,虽然习惯了,这种标致生命失去的东西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他们还是觉得惊讶。征战异国他乡,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只为了换取一把骨灰,圣战的神圣,在这些守护骨灰人的心里,在一次次被蒙上阴影。
王长根在被不断送进来的骨灰中,看到了一种希望。这是来自战场上的自信,就像赵先生一样。他所在的游击队前天打掉了一个运输车队,二十多辆运兵车,在游击队潜伏三天以后,进入了包围圈,在县大队的配合下,还没等日本兵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随着地雷不间断的爆炸声,上了西天。残余的日本兵想要顽抗,游击队和县大队两面夹击,一阵绞杀,就把他们包了饺子。
九川一郎接受的还不是这些士兵的骨灰,这些亡灵来自正面战场。被赵先生他们伏击的日本兵被就地掩埋到了山沟里,他们的亡灵没有人给他们炼成灰,送到庙宇,等待送往日本故里。
九川一郎收到了日本联队被伏击的消息,他等待那些无辜来到中国,又为了与他们不相干的狗屁天皇的意志,最后葬送了生命人的骨灰送到庙宇。这些人悲惨的结局是尸骨埋在了他乡,成了漂游鬼,无处安身,也找不到灵魂的去向。
九川一郎看着送来的骨灰感叹,也为那些永久送不来孤魂野鬼惋惜。他所能做的就是跪在神像前祈祷。祈祷再也不要给他所在的庙宇送来骨灰,祈祷他所看护的骨灰把鬼魂沿着大海,漂泊到日本,找个地方让灵魂安歇。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灵魂,在梦里的几经轮回,让他惶惶不安。他觉得天上有只眼睛看他看的很清楚,要比他自己了解这个叫九川一郎的人。砍下的头颅已不是单纯的头颅,里面装满了罪孽。尽管自己学了佛学,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或前世的前世是什么样子,可是梦里说的很清楚。就像王长根说他的士兵一样,前世就助纣为孽,十恶不赦。他觉得王长根是一面镜子,血淋淋地照着他,连汗毛孔都看的很清楚,毛孔里的分泌物颜色都能照出来,肮脏的犹如化粪池的浆液,黑绿黑绿的,恶臭。这种邪恶的气味熏黑了他的心脏,阴间的狼狗对他的黑色心脏都懒得嗅一下。他对着王长根这面镜子敞开衣扣,好像真的胸口被利剑刺过一样,有些灼痛。那牲口棚的味道和化粪池的气息异曲同工,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不想去看那个来世出生的地方。也许真的下一个来世会是一头牛,让被他欺凌过的人,赶着犁田,还用鞭子抽打着,稍慢一点,偷懒一点,还要经受着辱骂。
他想到了小时候,他赶着犁田的家里的老黄牛,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的田地里耕田的样子。回到牛棚,期待着主人施舍一口草料,慰藉疲倦的身体。
九川一郎放下思绪,又在想着战场上厮杀留下骨灰的士兵。有的用坛子装着,有的就是一个布口袋,还有的用的是一种脏兮兮报纸包着,也有的用布满血迹的军服包裹着。他在想,这就是天皇对圣战的终结,把会说话的人变成了鬼,把会呼吸的生灵变成了一把灰土,把鲜活的躯体变成了一种可以飞舞的粉尘。
九川一郎双手合祈祷着佛祖,突然间,他想问佛祖,既然在天有灵,有谁来惩治玷污生命的人?他的老师很喜欢动物,经常带着和他一样的学生,在市场买来鱼虾去河里,江里和海里去放生。九川一郎在想,老师要是看到这些哭泣的骨灰会怎么想,难道人的生命就不及放生鱼虾的生命可贵。
王长根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你们日本的佛学,尤其是你学的佛学太虚伪,是一种对苍天的欺骗。”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学的佛学是真实的。”九川一郎每每想到王长根说的话就高声辩解。
“有理不在声高,无理才靠枪炮说话。”王长根的反驳掷地有声。
面对摆在九川一郎面前被涂炭的生灵,他也想到被他当新兵时,用作射击靶子的百姓,还有二太太教他如何射准那些跳动的胸口,被蒙上黑布的脑袋,都是致命的部位,只要子弹穿过去,无一例外生命就此告别空气。他不明白,二太太一个女性是如何让兽性吞噬了灵魂,一天可以射杀十几个中国的百姓,眼睛都不眨,还能和他把酒言欢,床上翻转的死去活来,淫荡笑声此起彼伏,裸露着身体和他谈起射出的子弹是怎样瞬间穿过去。
那天他看到二太太被管家砍下来的头颅,虽然让那张隐藏着邪恶的脸,随着头颅复位在了肩膀上,可是,他不能让她的灵魂走入庙宇,她也是孤魂野鬼,不在能回到日本的土地。妓女兼间谍的身份是死了都不能说出的秘密,这样用的生命承诺,随着风刮而去,不能留下痕迹。他也曾为二太太祈祷过,可是,九川一郎感到,被二太太教他射击当靶子的百姓总在梦里来找他,撕扯着九川一郎的灵魂。后来,他就放弃了对二太太亡灵的祈祷,之后,除了他九川一郎,或许谁也不会再想起二太太,包括记起她的姓氏名谁。
九川一郎流泪了,他的眼泪是红色的。眼前堆放的骨灰也是红色的,庙宇的大殿也是红色的,他掉进了装满血液的缸里,挣扎着出不来。
“你们把死去的士兵骨灰放在庙里,中国的鬼魂都不会放过他们。本来是一片安静的净地,现在变成了神鬼厮杀的战场,你们在庙宇里也得不到安生。”王长根在庙宇发生怪异现象后告诉九川一郎说:“你们要想得到安生,就要给古镇谢罪!”九川一郎耳膜一直撞击着王长根的声音,他回避不了,就像掉进了装满血液的缸里,挣扎着出不来一样,无计可施。
九川一郎看了一眼正在吟诵经文的王长根,把他留在这里,会有经文里的安宁吗?九川一郎问着自己,他找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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