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大约初夏带来了更多的沉寂,这一路特别漫长,又过得迅速无比。七八天便快要赶到京城了。不过半日,周府已赫然就在帘外了。
下马车时,尚楚之没有别开上前将她抱下来的周宁彧的目光,可对视的那一刹那他却避开了。她愣住了,有一瞬间心里觉得空空的,有些不自然。
视线扫过周府的牌匾,依旧如故,这个地方她又回来了,会埋葬她一生的安全场所。从今往后,她的日子应该再不会有任何不同了。
她跟着他的步伐,保持从小到大学习的仪态,优雅地随在身后,阿楚陡然发现这个曾经向她靠近的人终于渐渐远去。她不懂,明明是她自己推开的,可是她心里并没有开心的体验,甚至发酸的情绪会上涌。这是不符合她的要求的。
于是尚楚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宁彧的后背,思索得脑核愈发痛了,却一无所获。就连同裴苼异常端庄道别的阿月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难得来到府邸大门口迎接自家姑娘的绿意、红袖见了礼、问了安,跟在安安静静的贺兰月身后,挤眉弄眼地偷笑。姑娘跟着出游后跟姑爷的感情很有进展,回来了还有这般恋恋不舍的神态。笑意盈盈的两个丫鬟还是做好本分的工作,只是心情明显十分轻快。
当然,更重要的是周府和王府不一样,她们才敢在做好事情的基础上开心地笑着。能够这样流露自己的情绪,她们觉得舒坦极了。
回到主屋,尚楚之坐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的败尽的、仅剩一片绿意盎然的别角晚水发呆。方才,周宁彧送她回主屋的意义在哪里?需要伉俪情深的表象么?他挥手赶走了难得不聒噪的贺兰月,她便只剩一人在这里闲坐无聊了。而他同裴苼进宫复命了。
拧着眉,恢复从前府上的装束,阿楚发觉自己是唯一没事情忙碌的人。
面面相觑的两个丫鬟有些诧异于冷静自持的姑娘今日格外热情,姑爷走了好一会儿,她却依然望着爷出门走过的路。游玩一趟感情突飞猛进了不少,待会儿她们可要把这事告诉林嬷嬷,她一定很开心。也许、也许还会有小少爷、小姑娘呢?红袖脸红了一下,未来可能要忙碌了。
红袖没有绿意的老沉,满脸写着欢欣雀跃,被绿意拉扯了好几下,才和绿意一起行了告退礼。
然而这一次平日喜静的姑娘却在她们福着身子时开口了,“我出去的这一段时日,你们在周府过得如何?”
红袖有些不解地抬头望着尚楚之,不过姑娘问话,她素来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下子一时口快,乐呵呵地说道:“奴婢很好,周府规矩不大,比从前自由许多。”脸上灿烂的笑容昭示着所言不虚。
心不在焉的尚楚之仍看向外面,桃花最美的时刻她也错过了,初夏要开的花还有吗?她皱着眉在想,手指卷着腰间的绑带,漫不经心地开口:“比王府好许多吗?”
红袖正欲顺着话继续说,倒被绿意抢了个先,绿意身子趴得很低,头埋在手间:“姑娘恕罪,红袖她不是有意这样说话的。王妃、姑娘待奴婢们极好。”
红袖听到这句话,赶忙学着绿意头贴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赔罪:“姑娘,奴婢错了。”她知道,九姑娘虽然没有王府里的其他姑娘任性,可同她们之间素来也是淡淡的,今朝她如此懈怠,说话不经思考,不知会怎么得罪姑娘。若是被卖了,她想到这里泪眼汪汪地不敢动,她情愿死也不要被卖了。
在周府这几年过得太逍遥了,她都忘记了王府偌大的规矩,可不像嬷嬷骂骂她们就了事了。
尚楚之听到“扑通”两声巨大的响声,才发现两个贴身丫鬟都吓得跪下去了,扭头一看,屋子里鸦雀无声地跪倒了一片,七八小丫头都抖着身子。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靠着贵妃榻上的软枕,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疲倦感:“都起来吧,我不过随意问问。”
红袖、绿意趴得更低了,几乎身子也贴地了。红袖大概吸着鼻子啜泣,开口时语调有几分沙哑:“姑娘打奴婢、骂奴婢都成,千万别把奴婢卖了。”她肩膀缩成一团,好不可怜,又想起大姑娘发卖丫鬟的情形,不禁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头不禁更疼了,果然只有阿月才是毫不避忌地围着她打转,旁人终究同她之间有着鸿沟,也、也许是她太冷漠了吧。她也没有端坐好,懒懒散散地,是有些累的样子,声音越来越轻:“我几时说卖你们了,都起来出去吧。”
虽然屋子里的丫鬟们都站起来了,可是气氛却有点凝重。尚楚之自然敏锐地感受到了,心里五味杂陈的。周府确实没有王府的严苛,不然她们几人在王府几时出过差错呢?又几时敢把笑容挂在脸上呢?
神色淡漠些固然没有什么人往来,可是也就没有人会在意。因为这样的人不会同自己争取好处。没有利益关系也就活得安全多了,即使不可避免的是被当成柔善可欺的人,时时短缺些无关紧要的物什,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躺在贵妃榻上闷闷的,她其实来了周府之后也任性了许多。依着管家说的,推拒了大多数淑人筹办的筵席,纵情纵意地潇洒,脱离周宁彧在书房里混了两年多,何等自在,又多么辱没淑人名号下的腕段。
绿意瞧着姑娘似乎睡了过去,悄悄地从槅门后的衣橱里取出刚刚晒了两三天的薄毯,为姑娘轻手软脚地盖好。她扬着手,悄无声息地把所有丫头领了出去,留了两三个机灵的丫头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