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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逝(第3页)

白雅琪看着叶天问,说:“我家就我一个人,他家就是这个堂姐,没有其它什么人了。”

叶天问轻轻哦了一声,问:“姐姐留下什么话没有?”

“给姐姐治病,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姐担心我们再花钱,吩咐不要举行什么仪式,火化之后直接埋进树底下,不让我们当坟奴。”

白雅琪边说,伤心的泪水流得稀里哗拉的,叶天问看着床上被捆扎起来的女人,心想,这个女人倒还是个清醒人,把后事交待得这么清楚明白。而且她要求树葬的方式,也挺符合叶天问的意望。

叶天问见多了藏民对死者的安葬形式,或把尸体放在高台,举行天葬;或者就草原河谷里,找一处吉祥之地草草掩埋。前一阵子关于殡葬改革的事情,社会上议论得比较多,许多学者举出历史、现实,及西北少数民族殡葬习俗为佐证,介绍厚葬习俗源于汉民族,许多少数民族都是沿袭厚养薄葬的风俗,原西夏民族丧葬风俗也很简单,用草席一裹就草草埋葬,或者直接在黄河边上举行水葬;蒙古族则把死者放在马车上拖进草原深处,尸体落在何处,这里便是死者灵魂依归的吉祥之地。丛林茂密的南方少数民族,有不少地方都有举行树葬和水葬的历史习俗。近代作家沈从文的小说里,还描写的水葬风俗。海边民族则举行海葬。后来厚葬的历史,其实是汉民族越来越玄乎的礼仪文化在作崇。发展到现代,进而成为整个华夏历史沉重的文化和物质负累。随着购买公墓费用越来越高,骨灰管理付费越来越重,原本一项以惠民和利国为目标的殡葬改革,演变成“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以致不断有人发出“死不起”的感慨。

眼前从白家和陈家的负担来说,已经死不起了。但是,一个生命却变成了一具僵尸躺在床上。人死不能复生,是她们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白雅琪已经没有了主意,叶天问把征询的目光看着陈家姐姐。

陈家姐姐给裹尸布拴上腰带,把脱下的衣服卷上起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像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直起身子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她虽然要求丧事从简,仪式却是不能不办的,但也不能明天就办,大过年的,哪个会拢来守夜呢?总不能就两三个人去守吧,再说小涛还没有联系上呢。”

“他,电话都打不通,哪里还靠得住?”

“大过年的,他总该打个电话回家吧。”

两个女人只管叽咕,拿不定主意。叶天问不能做出决定,只能干着急。待她们犹豫不决时,插话道:“陈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医院里有没有这种规矩呢?”

“有,前天我一个朋友的舅舅车祸死亡,穿好寿衣后放进了停尸房,待过年之后,再送殡仪馆办丧事。”

叶天问眼睛一亮,把目光转向两个女人。白雅琪伤心地看了姐姐一眼,道:“还能怎么样呢?只能这样了。”陈家姐姐点了点头,说:“就这样吧,我净手了去办手续。”外面立即有人抢着说道:“需要办什么手续,我去办。”

“问一下医生。”

待她出去之后,室内只剩下叶天问和白雅琪。两人站在床边,炽白的灯光直泄到床上,流淌着令人不堪的惨白。在四下里洋溢着新年喜庆气氛的时候,一个逝者却只身躺在冰冷的停尸房内,想起来令人不寒而栗。白雅琪似乎有着叶天问同样的感觉,她朝着叶天问靠了靠,他感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哆嗦着,有意识地碰了碰她的手臂,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

去办手续的记者和医生一起回来,还推来了一辆手推车,医生指挥在场的人把尸体移到手推停车上,说是通过电梯可以直接下到一楼,穿过通道就到了停尸间。

大家或许愧疚于穿寿衣时没有出手帮忙,加上有几位年长者得到消息赶了过来,有人还带来了香纸和鞭炮。于是移尸的时候众人出手,轻轻就抬到了手推车上,顺着电梯下到了一楼。

停尸间已经得到了通知,打开门候着,工作人员对这活路架轻就熟,尸体很顺利地被移进冷柜。

停尸间大门关上的一刹那,白雅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住一位朋友哇地嚎啕大哭起来。朋友一边扶着她站稳,一边劝慰着她。其它朋友也自觉地走过来,劝她节哀顺便,按照习俗给她戴上孝帕。之后,有人把香纸在停尸房侧面烧了起来,还把拎下面的几件内衣烧了,作为送死者的礼物。还有一位后来者,在燃烧的香纸旁摆上了一束鲜花。

鞭炮骤烈的声响,宣告一位仙逝者开始踏上登临天堂之路。

之后,众人一边接受着陈家姐姐分发的红绸带,作为避邪的东西戴在手腕上,然后离开,走进了欢乐而温暖的新年气氛里,把死者带来的凄凉远远地抛在身后。

香纸燃烬,两柱红烛还在萧索的寒风中摇曳。停尸房门口,只剩陈家姐姐和姐夫、叶天问和白雅琪留在最后。陈家姐姐似乎猜到了白雅琪和叶天问的关系,在交待白雅琪事情的时候,眼睛不时往叶天问身上挂。在离开时分,把照顾白雅琪的责任交给了叶天问。

最后只剩下叶天问和白雅琪形只影单地站在寒风里。白雅琪把一双泪眼可怜楚楚地望着停尸房的大门,一副不忍离去的神情。

“走吧。”叶天问把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好像哪怕是再轻的声音,都会给白雅琪本已受伤的心带来伤害。在叶天问的劝说下,白雅琪最终选择了离开,仍然是一步三回头,好像整个心都在倾听姐姐的召唤。

“我送你回家?”两人站在医院大门口,叶天问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到了两点钟。白雅琪一双大眼睛迷茫地望着街道,就像一个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让人看着就心疼。叶天问真不放心让她单独送回家去,待上了出租车之后,说:“你跟我回去吧,行吗?”

白雅琪什么也没有说,把头转向一边,两行泪像脱线的珍珠一般,忽地滚落下来。这倒让叶天问没了主意。司机催促道:“师傅,究竟上哪里去?”

“市委宿舍。”叶天问担心白雅琪睹物伤情,做出什么傻事来,决定先把雅琪带回家。顺便既可以照顾,顺便还可以劝一劝,省得她沉缅于悲痛而不能自拔。

把白雅琪领进家之后,叶天问知道带回来的是一个麻烦。白雅琪好像被意外的打击弄傻了,从进门之后起就像一个木偶人一般任人摆布,叶天问说坐她就坐,说洗脚她就洗脚,就上床睡觉她就上床睡觉。如果平时遇到一个对他这么百依百顺的女人,叶天问还不美上了天?但她此时沉浸在悲痛之中,能够做什么呢?直到把她安顿在卧室的大床里睡下,叶天问好像刚做完艰苦的体力劳动一般,累得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想挪动身子。原以为照顾女人是一件轻松浪漫的事,没料到照顾一个心灵受伤的女人,这般艰难。如果是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女人,别提有多辛苦了。白雅琪照顾生病姐姐的辛苦,可见她有多么累,有多么难了。叶天问这么一想,更加同情起白雅琪来,对不顾妻子死活而出去采访的陈洪涛,竟然有了那么一点不耻。

忽然,房间里传来唔唔的哭泣声,叶天问像被针扎了一下,跳起来走到门边,把耳朵贴着门,倾听室内的动静。白雅琪哭了一会,声音慢慢静息下来,叶天问心里一紧,轻轻推门进去,借着客厅里的灯光,只见白雅琪仰面朝天躺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叶天问见此情景,心猛地缩了一下,心道,老天,这女人是不是傻了,如果是傻了,他以后怎么对人交待呢?叶天问蹑手蹑脚地走近前。白雅琪眼角边满是泪痕,目光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他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有任何表情,再听她的鼻息,轻匀而舒缓。原来是睡着了。叶天问退出来把门关上,整个身子瘫软了一般靠在门上,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一个教训,与女人没有确定正式关系之前,随便把身心有问题女人领回家,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即使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美好的人生还有可能被毁掉。

好在这女人只是暂时被痛苦弄傻了。叶天问心想,眼前浮现着女人睡觉的情景,睁着眼睛睡觉,从上面俯视的时候,女人脸圆乎乎,特别可爱。叶天问听人说过,美丽而单纯的女人一般都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白雅琪连睡觉的神情都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来,叶天问心底涌出一股春天般的温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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