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奇特的天象,要等多久才能见一回儿呢,她当时问陆大人不会等到自己头发白了牙齿都掉了吧,陆大人依然轻笑,肯定道不会,他说下一场“星陨如雨”降临的时候,他的郡主该还是今日模样。
听到后的谢嘉仪高兴坏了,陆大人无所不能,自然知天象,他说能就能。欢喜极了的谢嘉仪对陆辰安说到那日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呀,咱们找个高高的最接近天的地方去看一场“星陨如雨”。陆大人是怎么回她的呢?谢嘉仪扶着栏杆,看着此时纷纷坠落的星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陆大人没有答应他,他轻易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给她讲起了天上星宿。陆大人可是大胤最聪明的人,他早已经从多年来她的只言片语中洞察了他的命运。从他安慰她说,“帝王命格,与常人不同”的时候,也许他就意识到了某种无可逃脱的宿命。
谢嘉仪假装看得认真,往前抓着栏杆,微微背对徐士行,拼命仰头往星子滑落的天空看去。
手死死扣着栏杆,尽管满脸都是泪,却整个人都是安静的,仿佛只是看这场流星坠落入了迷。可那一日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陆大人突然住了口的那句诗“赌书消得泼茶香”,当谢嘉仪看过很多很多书,慢慢懂了诗以后,才明白陆大人突然住口的难过。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晚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可是她只顾看天上繁星,只顾听夏夜虫鸣,只顾着让陆大人讲那些有趣的典故。那么多的话,她都没有说。她以为,那不过是他们无数个夜晚中的一个。如果可以回去,谢嘉仪望着繁星想,也许她会问陆大人,“你怕不怕”,面对无常又冷酷的命运:陆大人,你怕不怕。或者她依然什么也不会问不会说,只会在陆大人突然抱紧她的时候,回以一个同样用力的拥抱。
可一切都是“当时”了。
谢嘉仪固执地看着星空,不回头,也不低头。她以为,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她在哭。
徐士行在谢嘉仪说出“星陨如雨”的时候,嘴角的笑容突然就凝住了,这不是她自己会明白的东西,一定是曾有人细细告诉过她,并为她预言过这场“星陨如雨”。
他的脊背挺得格外笔直,直到他甚至觉得有些僵硬。这是一场属于两个人的“星陨如雨”,只是其中并没有他。
徐士行愣愣看着谢嘉仪的背影,单薄到似乎可以凌空飞去,他很想抓住她,拥抱她。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知道,她在哭。她那些充满小心思的掩饰和倔强,能瞒得过谁呢。
流星还在滑落,在这可以沟通天地的时刻,他们身为天地在这人间的代言人,可以对天地说出他们的愿望。徐士行早在最开始就在心里说出了他的愿望,此时他看着星空下的谢嘉仪,近乎恐惧地意识到:她的愿望,也许与他无关。
他的面色愈发苍白,负在身后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算准了这场盛大的星雨,算准了谢嘉仪会喜欢。
可这一切却把他送入无边的恐惧和更深的绝望,那个深渊比他想得更深更黑。而他的昭昭,就那样静静地蹲在另一边,不肯过来。
这场星雨持续很久,结束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谢嘉仪好似根本没有哭过,转过头欢喜地谢徐士行带她来这样高处,能这样近地看这一场星雨。徐士行也好像根本没有洞察她仰望星空时铺天盖地的悲伤,也微微笑着,抬手帮她系紧身上的披风。
两人回去的路上,仿佛和好如初,好像一场星雨消弥了帝后的隔阂。吉祥想皇后看到了陛下的心意,陛下看到了皇后的欢喜,这不就都好了。
昭阳宫前徐士行轻轻用指尖碰了碰皇后冰凉的脸,笑着道:“今儿我不陪你进去了,好多折子要赶着批出来呢。”
谢嘉仪也温柔得体地笑,让陛下当心身体,带着人转身进了昭阳宫。
一直到回到养心殿,吉祥才发现他错了。
一进入养心殿书房,陛下好似突然被抽光力气,似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帝王坐塌上。他扣住扶手的苍白手面用力到青筋凸起,而陛下的面上已经有汗滴落。
吉祥吓坏了,忙上前查看陛下怎么了。
就听到陛下很轻的呢喃声:“好疼。”
“陛下,您是哪儿疼?奴才这就遣人去叫太医!”吉祥慌了,可没陛下吩咐他不敢妄动,着急忙乱只等陛下准了。
但陛下却只是轻声疑惑道:“可朕,这次也不知到底是哪里疼。”他浮现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太医,没有用。”说完摆摆手,让吉祥出去。
吉祥哪里放心这时候出去呢,可建曌帝言出令行,从来不容人违逆。任何情况下,都不行。
吉祥只能如热锅上的老鼠,在养心殿门口团团转着,一会儿把耳朵凑过去听里面动静,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大着胆子隔着门问陛下要不要茶水,许久,听到里面传出一声,“闭嘴。”吉祥好歹放心一些,能继续如热锅上的老鼠团团转了。
屋子内,那个一直被徐士行努力忽视的人,此时无比鲜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陆辰安。
闵怀太子之子,陆辰安。
徐士行冷笑,他得了他的皇位。可是他,却骗走了他的昭昭。
曾经宫宴秋狩上见到的二人相处的点滴,慢慢越来越清晰,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他们无意中流露出的小动作。。。。。徐士行发现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只是忽视它,因为一旦正视,是这样让人窒息。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才是少年结发的夫妻。
红绡帐暖,北地春寒,他们甚至有一个孩子。
可不该是这样的,徐士行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刻他蜷缩在御书房的长榻上,只觉得说不清是哪里,真的好疼啊。他以为这会是另一个无眠的夜晚,没有昭昭在身边的时候,他常常都是忍着无休止的头疾,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但这一夜,在疼痛中他睡着了。
此时的徐士行还不知道,当他从这场终极疼痛中苏醒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