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要亲自去老师家中?这问题若是来问沈怀梅,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在也没有人会来问她。
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亡,父兄为了防范历国入侵镇守边关常年不在府上。至于镇国公府上唯一的长辈,沈怀梅的祖母更是早早吃斋念佛,不理俗事。当年沈怀梅出生,她母亲去世,祖母也只是出来对着二人分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回了佛堂。
偌大一个镇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竟然是被奴仆养大的。沈怀梅没养成个飞扬跋扈的荒唐性子,已经可以被好好夸奖一番了。到底是主仆有别,嬷嬷丫鬟可以照顾沈怀梅饮食起居,却无法教她人情世故。
没有人教,沈怀梅便自己模仿。府中的下人,商铺的掌柜,还有平日来往的贵女与公子们,都是沈怀梅学习的对象。
无论在镇国公府中,还是整个荣国,沈怀梅的身份都可以算得上尊贵。如今荣国皇室羸弱,朝政靠着左右丞相相互制衡,而边关安全则全部掌握在镇国公手中。边城军中甚至已经不知皇室,只知镇国公。
皇室看着这些乱臣贼子自然是不顺眼的,可他们没有办法。如今三方制衡,皇帝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只要有一方不满现状,先遭殃的绝对不是另外两方势力,而是皇帝。因此,不管对着谁,皇帝都客客气气的。
而镇国公府则在这三方制衡中,占据着最为特殊的位置。假设得极端一些,若是镇国公直接带着人马投了历国,荣国君臣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说不定跟着投降日子能好过一些。
也因此,沈怀梅虽然身份尊贵,却也的确是镇国公留在京中的人质。
京中贵女们一面嫉妒沈怀梅恩宠不断,一面又鄙夷她无人教养。而那些适龄的公子们则一边对着镇国公府大小姐这一身份大献殷勤,一边又要嘲笑沈怀梅身为人质而不自知。
那些掩盖在层层叠叠伪装之下的恶意汹涌,恨不得将沈怀梅溺毙。年纪小的时候看不懂也就算了,明白事理之后听过几次流言蜚语,沈怀梅便宁可去醉花楼听平民百姓们插科打诨,也不愿意再同他们一起玩,做那些符合身份的事。
于是这又成了沈怀梅无人教养的新证据。
沈怀梅心里是憋着一股气的。就算她无人教养又如何,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肆意的生活,既然笑她净做些不符合身份的事情,那她便多做几件吓死他们。
反正,反正他们看到的、笑话的也只是镇国公府大小姐,和她沈怀梅有什么关系。
自小被捧着哄着长大的人,性格里自然会有几分执拗,说一不二不仅是对着别人,还会对自己。
只要咬死了她是为了堵这一口气,就可以视而不见那些隐秘的小心思。
沈怀梅回府之后就唤自己的大丫鬟春蝉去开库房,找一找玉肌膏放在哪里。这东西说是有疏疤解络,美容养颜的功效。是头几年她父亲娶了新姨娘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宫里头送来的,想必是打着和镇国公府新的女主人打好关系的念头。
可惜了,姨娘没有来京的意思,这玉肌膏也就到了沈怀梅手中。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年轻少女,皮肤嫩的可以掐出水来,哪里用得上这种东西。沈怀梅倒是有心给亲近的嬷嬷丫鬟们用,可沈怀梅敢赐,下面的人却不敢接。好说歹说,沈怀梅才点头将这东西全收进库房里。
今日被慕娘抓住手腕,虽然沈怀梅当时心猿意马,却也注意到了慕娘双手的粗糙。那并非只是常年拨弦留下的茧子,更是辛劳度日留下的印记,沈怀梅牵过嬷嬷的手,自然分辨得出来。
沈怀梅将库房里的玉肌膏全都掏空,转移到一个普通的大盖碗里。盖碗很大,全都装完还留下很多空间。第二日,沈怀梅托着盖碗向慕娘展示。
“师父你看,我家里祖传的保养手部的独家秘方,就算每日在厨房烟熏火燎或者水洗,也不会让手变得太糙。我将家里剩下的全都拿来了,以后咱们每日学箜篌之前便先抹一些。今日我还没有抹,就先蹭师父的。”
沈怀梅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盖碗,示意慕娘先用。
慕娘自然是拒绝的,“学箜篌哪有不出茧子的,等你把茧子重新磨得圆润,也就可以大成了。”
虽然是这么说,慕娘也不会阻止沈怀梅自己用。可沈怀梅又是换瓶子又是扯谎,绕了这么一大圈,本就不是想要自己用的。
只见她又露出那种执拗的眼神,说出的话却娇极了,“茧子磨得慢,我就可以多和师父学些东西了呀。”
慕娘没有办法,再一次让步。她刚沾了一点药膏涂抹指尖,就被凑上来的沈怀梅拉住手,补了一大团,将整只手都仔仔细细涂了一遍。
这举动实在是太过亲密。让慕娘觉得,她在沈怀梅执拗眼神中看到的那缕孺慕,也许并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