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实,龙泽希无法辩驳。
“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龙泽希脱口而出。
“这我倒可以告诉你。她在乐市,在分局和新公寓之间来回奔波。”
他们沉默下来,只剩音乐在彼此间流动。车子沿乐市外围的环形公路前行。龙泽希猛然想起某个死于一场可疑大火中的医学院学生。
“麦文,”我说,“你有几个孩子?”
“一个,独子。”
我敢说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多大了?”龙泽希问。
“二十六岁。”
“他和你住得近吗?”
龙泽希望向窗外,标示乐市入口的反光路标一掠而过。当年他在大学医学院读书,对这个城市的街道非常熟悉。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她说,“我们不怎么亲近。他没有跟任何人亲近过,我想也没人会愿意和他亲近。”
龙泽希无意刺探什么,但她一开口就接连说下去。
“他十岁那年偷开酒柜时,我就感觉哪里出了问题。他偷喝杜松子酒、伏特加,然后在酒瓶里装满水,想借此瞒过我们。到了十六岁,他开始酗酒,不知道被告诫过多少次,还有酒后驾车、撒酒疯、妨碍治安、偷窃,一件接着一件。十九岁时他离家出走,最后失去了联系。说真的,现在说不定成了街头流浪汉。”
“你的日子不好过。”龙泽希说。
将近晚上七点,麦文送龙泽希到达喜来登饭店,正好虹市篮球队也在这里投宿。许多球迷,不分老少,穿着棒球衣、戴着棒球帽,手持巨幅照片,挤在走廊和酒吧里,等待心目中的英雄为他们签名。饭店被安保人员驻守着。龙泽希走进旋转门时被一名急切的球迷拦住了。
“你见过他们吗?”他问龙泽希,一边焦躁地四下张望。
“谁?”
“虹市队球员啊!”
“他们长什么样子?”龙泽希问。
龙泽希排队等候办理住宿登记,只想尽快泡个热水澡。车子刚在乐市南边堵了两个小时。五辆轿车和一辆厢型车冲撞成一团,六车道的公路上散落着碎玻璃和扭曲的金属材料。要到柳市的停尸间还有一个小时车程。但天色已晚,必须等明天早上再出发了。他乘电梯上了四楼,用塑料门卡刷开电子门锁,然后拉开窗帘,眺望着特拉华河和停泊在河畔的“莫修鲁号”帆船那高耸的桅杆。顷刻间,他已经身在乐市,只带着行李箱、工作箱和钱包。
电话留言信号灯在闪烁,龙泽希打回去查看,发现有东方曜曜的留言。他说他也住在这家酒店,等处理完乐市的琐碎事务便会尽快赶回。龙泽希希望他九点左右可以返回。龙宁把她的新电话号码给了他,但不确定能否见他。罗诺也留言说如果打电话给她,她会尽快回电。费丁鹏则通知我,那对夫妇又上了当晚的电视新闻,声称他们将要控告法医办公室和他僭越了教堂和政府的分野,并给他们造成了难以愈合的精神创伤。
龙泽希坐在床沿,脱去鞋子。袜子抽丝了,把它脱掉扔进垃圾筐里。衣服也因穿得太久紧黏着身体。至于头发,他觉得似乎还残留着烧煮人骨的臭味。
“可恶!”龙泽希压抑着怒气吼道,“这是什么样该死的生活?”
他迅速脱掉外套和衬衫,翻出它们的里衬,平摊在床上。确认房门已锁后,他将发烫的热水放满浴缸,在汩汩流水声中舒缓着自己的情绪。龙泽希在水中滴了些成熟的覆盆子香型泡沫沐浴乳,对和东方曜曜见面一事充满困惑。怎么会变成这样?同事、朋友……种种关系就像沙画般混淆不清,他们的关系则如一幅太过精细的设计图,色彩繁复微妙,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他正在擦干身体时,东方曜曜打来了电话。
“抱歉,这么晚才打电话。”他说。
“你还好吗?”我问。
“到楼下酒吧坐坐好吗?”
“要是虹市队在的话就算了,我不想凑热闹。”
“虹市队?”他问。
“你为什么不来我房里?这里有迷你酒吧。”
“马上过去。”
他出现时仍穿着那身深蓝色套装和白衬衫。衣服脏皱,胡子也该刮了,足以见得他这一整天的辛劳。
“你身上有水果的清香。”
“我们本该在海德岛的,”龙泽希说,“怎会忽然在乐市见面了?”
“一团糟。”他说。
他脱去上衣,把它平放在床上,然后走到迷你酒吧前。
“还是喝平时那个?”他问。
“依云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