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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话听下来,任谁都要觉得帝巳城只是死了几百个人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城中一切如旧,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更不需要人特地查案。
季祐风笑笑,搁下酒杯,道:“孤之前在朝中就听闻过,帝巳城刺史秦峰青治理有方,几乎每年都是全大魏所有郡中纳税最多的,其百姓富庶和刺史的治理能力可见一斑,如今,倒真是亲眼见识了。”
秦峰青忙拱手道:“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可若是如此,孤就好奇了,”季祐风话锋一转,微笑道,“若秦刺史真如传言中说的那般能干,帝巳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如此爱民兴财,为何还会发生三百名女子在城门前自尽,数日无人敛尸的此等惨案?”
仿佛像聊家常一般,季祐风不紧不慢地道:“这个问题,还望秦刺史为孤解惑。”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便已将秦峰青话中可疑之处点出,可谓一针见血。
秦峰青却仍毫不慌乱,不紧不慢一撩袍子下摆,跪在了季祐风脚边,一直埋头吃饭的陆少安见状,也忙不迭地地随他一同跪了下去。
秦峰青道:“殿下要问罪,下官无话可说,整整三百女子在城门前自尽,实是下官重大过失。可,还望殿下明鉴,臣,也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原本残破的嗓音更加沙哑,仿佛喉咙里安了一个破风箱般,道:“殿下可知,这三百女子并非是传言中所说的不堪受辱自尽,下官这几个月来追查到底,竟发现,她们其实是遗留的梁国贼子!此前她们曾屡屡刺杀下官,皆不成功反被下官活捉了数名,他们狗急跳墙,才想出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目的,正是为了挑起梁民和我大魏王权的对立!”
秦峰青的语调忍不住激昂起来,朝南方一拱手,道:“殿下应当知道,自六年前,魏国灭去梁国,梁地皆归魏国国土,梁民也皆归大魏治理,两国百姓便始终不曾真正认可彼此,两国仇恨也并未化解,这也是为什么我大魏在治理梁民时如此出尽力气却不讨好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梁地百姓本就对大魏官员抱有敌意,如今这些狼子野心之辈以这种如此极端的方式控诉我大魏官员的罪行,正是为了让梁民更加难以信任我朝,好为他们之后起事做准备。”
“还请殿下明鉴,下官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假,臣一族皆受五马分尸之刑,不得好死!”
季祐风垂下眼,静静看着这恭恭敬敬、字字声称是为了梁民为了魏国的男人,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即便是季祐风心知其中定然有猫腻,却也再难挑出这个答案的漏洞。
因为那三百名女子已然死去,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否真的是梁国余孽。
这件事在秦峰青的说辞下,已然死无对证。
第020章转折
季祐风面上温和的笑意渐渐地淡去了,他取过手巾,缓慢地擦拭着,许久都没说话。
秦峰青跪在他脚下,面色凛然严肃,腰背挺得笔直。
他的身后,陆少安窝窝囊囊地蜷缩成一团,始终不曾抬起头,连动都不怎么动,仿佛屋内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摆件。
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沈聿忽然道:“这位陆大人,我曾听说过。”
他这一开口,瞬间让几乎淡出众人视野的陆少安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沈聿的视线落在男人臃肿发福的身形上,慢慢地道:“若我记得不错,陆大人,应该是梁人吧。”
陆少安垂着头,完全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听说七八年前,梁国尚未覆灭之时,陆大人任帝巳城刺史,年方三十出头,不仅文采风流、面容英俊,而且爱民如子,外修大道,内垦良田,将帝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民间百姓赞不绝口,称你是包公在世。”
往事扑面而来,陆少安抬了抬脸,脸上笑呵呵的,仿佛沈聿口中这个人并不是他。
季祐风并不知道这陆少安还有如此不一般的背景,不由看了一眼沈聿。
沈聿接着道:“虽然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但毕竟当年陆大人对帝巳城及城中百姓付出了无数心血,想来若是百姓们真过得不好,大人必然能据实相告。”
“所以,陆大人,秦刺史所言,你可有异议?”
秦峰青的眼珠极其细微地往旁侧斜了一下。
那绿油油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几息后,男人抬起头,咧开嘴角,笑容里满是讨好的意味:“都尉明鉴,秦大人自从上任,便一直兢兢业业,对百姓们那真是掏心窝子的好啊!大人所言句句属实,下官绝无异议。”
沈聿道:“此话当真?”
陆少安:“当真。”
沈聿看着他发胖肿胀的脸颊上挤作一团的腮肉,嘴角谄媚的弧度,没再说话。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心系百姓、极负才干的好官变成如今这幅圆滑虚伪的模样,沈聿没有兴趣,他只知道,短时间之内,陆少安是不会向他们说实话的。
再问陆少安已经没有意义,季祐风转了话题:“孤记得帝巳城当有一位掌管城坊的护军将军,叫何玉良,梁地百姓同城防军起冲突时,他在何处?今日又为何不同你二人一道来拜见孤?”
秦峰青道:“回殿下的话,护军近日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实难前来参见殿下,护军托臣转达,待他身子好些,定然前来向殿下请罪。至于百姓和城防军起冲突一事……”
“当时护军并不在场,是他手底下一个叫刘勤歌的副将处理的。事发当日其实事情并不严重,是此人浮躁冒进,下手没轻没重,这才激起了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