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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月下一只窝囊的熊（第1页）

月芒轻柔地铺撒在异域的大明都城上，鸦雀无声的巷子中有一道雄壮的人影，迈步的脚轻缓中略带局促，靠着墙壁徐徐而行，粗大的双腿托着圆滚的身材，在夜色下竟未发出半分响动。

褚石梁在确认明朔所在的院落熄灯后，便换了一身丝滑的黑色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出府门，此时正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他并不担心茫茫黑暗中裹挟着四五个人杀出来拦道，再把人围在静默偏僻的死胡同里索要钱财。

京城的皇威不足以震慑谋财害命的歹徒，但心底的虔诚信仰和佛宗神神叨叨的话语总给想要犯错的人埋下疑影，他们在充分考虑一时的快活与死后不能进入极乐世界的长久痛苦后，便会放弃冲动的想法。

江湖的传说因此沉寂了很多年，既然没有作奸犯科的小小歹人，那些行侠仗义的侠客们便无需替代府衙声张正义，再者几乎所有的不法之事都被朝廷的官员们包揽了，一座鱼龙混杂的江湖，混迹其中的青衣剑客，并无能力在杀害朝中大员后继续逍遥法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几十年前，佛宗与朝廷联手清扫了大批所谓的游侠，包括各种云烟之外的剑庄、山庄以及占地为王的山贼们，佛国呈现出亘古未有的太平。

这道圆滚的人影急匆匆地奔走于月下，穿过寂静的街道，掠过某些宅子里出墙的树梢，拐过四五个转角，终于在一道气势恢宏的黑木大门前停下。

这道门虽然看着很大，但只是吏部府衙的后门，前门处有不少官吏们巡查守夜，以防重要的案卷文书不翼而飞，后门的警哨偏少些，不易惊动人。

褚石梁很熟练地从腰间拿出挂着的钥匙，插入两扣铜铁圆环间的细长方锁内，缓缓转动，那锁就打开来，他轻轻推开门，朝内里两位跨刀的门吏细碎两句，跨步走了进去。

红袍一旦上身，便意味着杂鱼越过龙门，真正成为朝廷某一处确切权柄的掌控者，因而面对明朔这种大人物时，褚石梁表现出十分的敬重，大人们不在乎小人物的身份，他也未报自已的官职，如果明朔知晓这个步履蹒跚的胖子所在的府衙，必定要在半路下车，遁入京都的角落中。

褚石梁在吏部任职，虽然只是五品小官，但吏部管着上下人员的职位变动，被尊为六部之首，地位与其他五部有极大差异。

穿行过几处院落后，来到正中存放文书的阁楼内，他的心情很紧张，如果明朔真是衔领兵部尚书，就说明此人在下一批拔擢的官员名单上，不出半年就能转为正职，今日的种种作为卖些人情好处，来日若有机会，大人们是不介意锦上添花的，他的官阶便能在可行范围内升迁得更平滑些。

阁楼里整齐地排放着很多书架，书架上则静静躺着诸多文卷，从这位皇帝登基至今，所有官员的职位变动都存放在此处，最里面的架子和文书落满积年的灰尘，那些文卷多是安宁十五年之前的文书和一些已经卸任归老和逝去官员的文书。

这座阁楼分有两层，楼上那层则没有书架，而是用皮革制作的红木箱子来存放文卷，基本都是先皇臣子们的升迁调任，王朝的传承变动，只要不是谋逆，臣子们也归属继承物品之列。

世家大族们枝繁叶茂，这些前朝文书一是记载功绩，便于后世之君用人，二者，诛十族的时候也要把相关的文书找出，签押上罪名和吏部印章，用以警醒在朝官员。

褚石梁进门后小心举着烛台，在进门的几台书架上翻找，文书外侧纸边上描红的赤金色彰显着里面文字所载的必是一位三品及以上的大员，他把这些贵重的文书打开时手掌微微颤抖，不禁想着有一天自已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上扬的嘴角不争气地溢出唾液。

户部拨款供吏部每月购买文书和笔墨一类杂物的银钱，不下于五百两，然而纵使是记载贵人们的纸张摸起来都粗糙硌手，那些干透的墨迹没有清香反而有一股浓烈的呛味，褚石梁不禁叹息，吏部的诸位同僚们在自已出京办事的时间里又敛收不少。

一卷一卷的文书扫视后，明朔的姓名并未出现在近几月调任的册子上，褚石梁仍不甘心地翻找起半年前的文卷，他宁愿相信是吏部的人不小心弄混了名册，或是皇帝陛下深思熟虑到很久之前就想着填补空缺，也不愿相信躺在自已家最好最幽静的那进院落里的，是个骗子。

兵部的文卷仔细查验一番，他的心凉了半截，忧愁的脸上不住地失落，双手却伸向就近归属礼部官员的书架上，直至把六部的名册都翻找一遍，他终于喘着粗气躺倒在地。

没人会敢披着一身红袍到天子脚下行骗，这无疑是愚蠢至极的做派，而此时正有人抓住这种人人认定的心理，享受着一位五品官员的尊待，褚石梁几乎已经认定明朔是兵部尚书，但出于多年谨慎的习惯，忍不住来吏部查验一番，却没想到这颗天上掉下来的葡萄，竟是又酸又臭。

他把翻乱的文书一一归还原位后，垂着双臂失神地从吏部府衙后门出去，一个人的理智再清醒，被人蒙骗的怒火却按压不住。

褚石梁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过两条巷子，进入宽阔的大道，前行一段时间后，在一处深邃的府门前停了下来，他眼神幽怨地盯着府门前的台阶，盯着门口两架神气威武的石狮，目光落在右侧石狮前的一只摆在木台上的红皮大鼓。

他的眼神由怨怼升腾为愤怒，快速踏步上前，双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一端裹着红布的木棍，朝后背蓄力，重重砸下，最终肃穆的街道没有传出任何响动，木棍和鼓面咫尺之距，然后在一双胖手的作用下各自远离。

褚石梁心绪繁杂地走在月色下，脚步声拖得很沉重，不时惊动屋檐搭巢的燕雀扑腾而起，他落寞地走着，穿行在幽暗的巷子，就像一只外出狩猎而无所收获的棕熊，回到府宅后，一头扎进自已那处院落，窝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