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塌天的黑云压在头顶,惊雷交响演奏异域篇章,大片漆鸦冲天而起,绕着降下的雷光盘旋而上,终究化作漫天血雨淋漓挥洒。
穹顶爆起阵阵魔气,嘶吼的魔音裂空而来,这些令人惊骇的魔族踏天临界,白发金瞳的魔祖在子民的簇拥下登上帝位。
佛魔一战,佛祖涅槃,僧尼遁逃,魔祖重伤,佛宗让地求和,订下百年之约。
明朔稍稍眯着眼,瞳光临近涣散,他还想多记住几个魔族的面容。
修罗地狱的骇人之物们掌控人界,天空没有升起猩红的血月,大地没有崩裂出炽热的岩浆,反而生灵和蔼,明曦闪耀。
魔祖在上,以明君相称已不足道,两代魔尊皆是圣君,他们留下了明王朝的官制、律法,重用明朔,革除弊政。
明朔八十年间上对帝君传道,下对魔民解惑,他教导魔族从古道典籍中求习人族的思想、文化、医术和地理,十年时间把人族治下千疮百孔的土地焕然成就不曾登达的繁盛,普世之民颂称为“父”。
大治之世燃起大同之光,明朔似乎看到了圣人所说的彼岸。
他满含热泪地喊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回去要把学的东西延续下来!”
明朔实在不知道自已这副残破的骸骨还剩下多少能用的精力,这声积蓄已久的喊声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话音未落便整个人往后倒下去。
一只温润的手掌传来无边的暖意,明朔的躯体被这只手稳稳托住。
这只手白如脂玉,却骨骼宽大,纹路增生,手掌向上的手臂挂着满绣的金丝龙纹。
明朔缓过神来,只稍稍看见手掌的肤色便立时屈膝下跪,敬道:“拜见尊上。”
魔族的肤色斑斓各异,只有魔祖一脉的两位魔尊,都是皎洁如月,肤白胜雪,明朔初见魔祖时,就曾把他当成神话里的瑞兽。
魔尊没有制止明朔的跪拜,他知道自已稍稍用力就会碰伤凡人之体,便更加小心翼翼地将这身蓝青色的官袍扶起来。
“朕赐的朝服你还是不肯穿。”魔尊浑厚的语气中夹杂一丝失望。
“臣不敢忘本。”明朔回道。
魔尊没有生气,他对眼前老人的敬意又加重了几分。
看到帝子阁的主人驾临,魔民们再度跪拜。
魔尊极其欣慰地看着上下一心、臣民一体的场面,可他深知这样的局面很快就要没有了。原因不在于脚下土地的变换,而是这位“人父”执意效忠于曾经的明王朝,回归魔界之日终究带不走这唯一的人族。
“都起来!朕已交托京城饭食各处备好酒席,共庆丞相一百二十岁寿辰!回去分属街道入席吧!”
魔民们如潮水般涌来,亦如潮水般褪去,而明朔和魔尊诸长老均立在原地,等最后一个魔族淡出他们的视线,魔尊才拉着明朔的手向帝子阁走去。
魔尊轻缓地替明朔掸去肩上的落雪,扶着他的手并肩而行。
明朔一百二十岁的身体已经不听他使唤了,双腿能迈开的间隙不到一掌,步子走得极慢,魔尊迈步的间隙和明朔一样,步调的一致显示出这位“阁中帝子”已不是第一次搀扶明朔。
其后跟着的魔族长老们大约有二百余人,每一位都代表了一个不同的部族,他们随着明朔的步伐走走停停,脾气火爆的魔族们却没有一个人显示出不耐烦的神情。
明朔缓步走着,很平淡地说:“年关一过,尊上也有五百一十五岁了吧。”
魔尊轻柔地扶着明朔的左手,看见他袖口上褪色的颜料不禁有几分酸涩之感,说道:“是啊,朕的生辰是正月初一,丞相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九,朕比丞相晚两天。”
“明天,大年三十,尊上要统领万民,在阴阳昏晓时返回魔界,杂务繁多,今年的年关就让老臣替陛下守吧。”
魔尊没有回答,他知道这是明朔决心告别的话。
终于在默然中众人走到了帝子阁前,明朔把目光移到原本该有的四十九道台阶处,却发现不仅台阶化成了平地,就连那道平时高得他跨不过的门槛也没了。
他抬头看向魔尊,魔尊和婉地冲他笑笑:“破例一次吧。”
台阶没有了,门槛没有了,昭示着上下的尊卑和界限都淡而化之,他抬头看向正中间龙椅旁摆的那张玉桌,明朔明白魔尊对自已的恩遇已经无以复加。
这次他没有推辞,坦然迈入没有台阶和门槛的帝子阁,明朔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已的步子,走到龙椅旁的玉桌前,他站着歇了一会,有些气喘地嘀咕道:“上朝进殿也就一百步,走到这却用了一百五十步,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
跟在后面的魔族长老们目光一直随着魔尊和明朔的步伐前行,当然更多的目光聚焦在明朔身上。
尊上的脾性很像魔祖,略微有些暴躁,此时看到傲人的魔尊恭恭敬敬地陪伴在一老者身旁,没人有闲言碎语的议论,他们反而把这看成一种本该有的义务与责任,甚至是一种荣幸。想到此处,不少人用羡慕的目光看向明雅和明轩两个小魔,因为他们能日夜敬奉在“人父”身侧,神情里的羡慕竟有不少激化成暗暗的嫉妒和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