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晞的脑海中模糊地浮现了几个画面:
看不清脸的女人流着泪抚摸他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虚弱的男人躺在床铺上,连呼吸都很艰难,床边趴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在大哭;他被女人牵着走到一个年迈的男人面前,女人把他交给了男人,拿到了一些碎银子。
但他依然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情感的链接,仿佛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只有最后一个画面稍微清晰些——他看清了那个“买下”自己的男人,正是圣教之中已经死去了的前任七位堂主之一。
姜晞记得,他被买下之后,与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一起,被摸了身上的根骨,几乎一大半孩子都被带走了,那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姜晞不知道,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只有包括姜晞在内的寥寥几个小孩,进入了一个黑暗的塔楼,在里面开始学习武功、学习杀人,学成了,他们便是真正的“暗卫”了。
那段日子很累,因此,姜晞心里其实还是挺感谢将他带出阁楼的姜慈——虽然从某种角度来看,姜慈其实才是姜晞如此劳累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姜晞已经确定,老人确实认识他。
原来他真的是“林二郎”。
博安城是姜晞的家乡,姜晞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事太过巧合,他沉默下来,安静倾听老人的话语。
老人继续喋喋不休的说话:“后来,你父亲的病好了一些,不用日日都吃药了,你们家的生活也好了些,你哥哥林家大郎也到了能娶妻的时候了。可惜啊,突然一场天降的大火,把你家烧得干干净净,一个都没逃出来。”
喔,这个姜晞知道,这是因为他成为了正式的“暗卫”,已经完全是属于圣教的财产,因此,圣教施行了一直以来,对每一个加入圣教的“外人”都会实施的法子——“斩俗缘”。
此即为,将他的所有直系亲人,全部抹杀。
一个没有亲眷牵连的人,才是合格的暗卫,一把冷血无情的兵刃。
姜晞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每一个暗卫都知道,有时候,甚至是暗卫亲手执行自己的“斩俗缘”任务。
不过,姜晞没有亲手履行过,他只是听自己身边其他的暗卫告诉了他一声,说他们已完成了姜晞的“斩俗缘”,仅此而已。
姜晞略微眨了眨眼,安静地垂下头。
他做不出悲怆欲绝的痛苦,因此只能低下头,掩盖自己的表情与神态。
老人长长地叹息:“林二郎,你小的时候从来不跟其他孩子一起调皮捣蛋,总是安安静静的,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先前你家树下掉了一只雏鸟,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长大——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姜晞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不会总是挨饿,在冬天也时常能睡在温暖的屋子里,生病了有很厉害的医生治疗,我的主人家也对我不错。只要我不做错事受罚,平日里待我也比较亲切。”
老人放下心似地长舒一口气:“好,好,那就好。你被卖去做人的奴仆,实在很辛苦,尤其许多大户人家,都不是好相与的。你现在没事就好!你来这里是?”
姜晞:“只是路过,没几日就要走了。”
老人点点头,放下了姜晞的手,突然转身去旁边已经呆若木鸡的小夫妻那里,在他们手中放鸡蛋的篮子里抓了几个鸡蛋,塞进了姜晞的手中。
“你拿着!我也没什么能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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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晞低头看着煮熟的鸡蛋,还有点冒热气,盘在掌心是温热的,手指合拢,轻声道:“多谢。”
老人摆摆手:“哪里用得着谢呢?”
突然,老人转过头去,拉着小夫妻吆喝:“你俩一定要好好待客!小时候你们还在一起玩过呢!”
小夫妻震撼又茫然,愣愣地称是,才被老人放过。
老人离开了小屋,小夫妻却对姜晞的态度大为不同了——突然发现,昨晚两个血糊糊一看就不好惹的好汉里,有一个是自家老乡,是什么感觉啊!?
姜晞自然已经忘了幼年时与小夫妻的过往,他俩似乎还记得些,但终究十年过去,彼此之间难免生疏,姜晞也懒得与任务无关的人说一些寒暄的废话,便只拿了简单的吃食,就回到了茅屋。
茅屋内,燕渡已经醒了,懒洋洋地摊开四肢躺着,看见姜晞推门而入,脸上便带了笑:“你回来了,二郎?”
姜晞知道,燕渡内力深厚,他们屋子前面说的每一句话,想必都被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但他没什么反应,仍是平静地给燕渡递了吃食:“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小西……”
燕渡看逗姜晞没什么反应,也自觉没趣儿,不说方才那话了,手上拿着吃食,一口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家乡在这里,要不要去看一看当初居住的旧址?”
姜晞摇头:“不必了。我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也许是命数吧。只是我已忘了原先的一切,更没有任何惆怅思乡之情,不必在意。”
燕渡闻言,反倒皱了眉,咽下食物,看向姜晞,颇为认真道:“忘了?是怎么个忘法?”
嗯?为什么在意这个……
姜晞一五一十地给燕渡说了他的情况。
“忘了面容,忘了过去的记忆,只记得之后的日子,心里也没什么滋味?”燕渡细细咀嚼着这番话,眉头越皱越紧,“恕我直言,小西,你去了你的主人家之后,是不是过得很苦?”
燕渡看姜晞这样年轻,又有如此不错的武功,性情还颇为沉稳,又会照顾人,若是自己跌摸滚爬、吃苦得来的,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