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严政正坐在办公室看皮永胜父子命案的卷宗,康佳佳忽然敲门进来,说:“严队,甄富贵的老婆龚丽琴来了,说是要见您。”严政说:“让她进来吧。”“不过……”康佳佳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严政抬眼看着她,问:“怎么了?”
康佳佳说:“按照程序,我今天早上打电话把甄富贵的事情通知了他的家属,也就是他老婆龚丽琴。她听说丈夫为女儿报仇杀了皮灿,倒也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当我说到她丈夫同时剪断电线电死了皮永胜时,她的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说在窗户外边剪断电线杀皮永胜的事,绝对不是她丈夫干的。我说你丈夫都已经在审讯中承认自己杀了皮永胜父子。但她一直坚持说皮永胜的死,肯定跟甄富贵没有关系,她老公之所以会承认杀了两个人,一定是咱们在审讯时对他进行了刑讯逼供,甄富贵熬不住才会胡乱招供的。还说要找新闻媒体曝光咱们。挂断电话没多久,她就亲自跑到咱们重案中队来了,指名要见队长您。”
严政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你让她进来吧。”
康佳佳转身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领了龚丽琴走进来。严政请她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龚丽琴并没有喝茶,伸手接过之后,直接放在了茶几上。她冷声说:“严队长,我丈夫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严政说:“对不起,你丈夫现在不在我们重案中队,已经按程序送到看守所羁押起来了。而且这个案子还在侦办阶段,按规定除了律师,其他任何人包括亲属等,都不能会见嫌疑人。请你谅解。”
龚丽琴瞪着眼睛道:“是不是你们在审讯过程中对我丈夫用了重刑,把他打伤了,所以不敢让我跟他见面啊?”
严政依旧不卑不亢地说:“这个请你放心,我们警队里绝不存在刑讯逼供这回事,等案子完结后,你自然就可以去探视他了。到时你可以问问他,如果我们在办案过程中确实有违规行为,你可以向我们上级领导或警务督察部门投诉。”
龚丽琴柳眉一皱,说:“那就奇怪了,如果不是你们屈打成招,那我老公怎么会承认是他剪断电线电死了皮永胜呢?”
“这个是他自己招供的。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如果说他杀死了皮灿,这个我相信。但如果说剪断电线电死皮永胜的人是他,我觉得绝不可能。”
严政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两点,第一,我知道他一心只想向皮灿报仇,并没有去找皮永胜的想法。”龚丽琴不愧是读过大学,做过老师的人,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第二,如果皮永胜真的是被剪断的电线电死的,那我觉得凶手应该另有其人,而且这个凶手很可能我还看见过。”
“是吗?”严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问,“你看到有另外一个人剪电线了?”
龚丽琴点头说:“是的。”
她告诉警方说,她丈夫甄富贵想杀皮灿为女儿报仇,可是又怕万一事情败露会连累到她,所以所有的谋划和准备工作,都是背着她一个人悄悄地进行的。但是她并不是傻瓜,就算丈夫没有告诉她,她也能觉察到什么,只是一直假装完全不知情而已,但暗地里,她一直在关注着他整个计划的进展情况。
9月15日那天下午,他们两人去民政局领完结婚证回家,相约晚上一起去酒店吃饭庆祝。就在去酒店的一个多小时前,甄富贵突然说要出门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子出门了。龚丽琴见他神情有些异常,知道事情肯定不像他表面说的那么简单,于是就叫了一辆“摩的”,悄悄地跟在他的电动三轮车后面。
只见甄富贵开着三轮车来到锣鼓巷,把车停在巷口一个僻静处,然后步行来到皮医生诊所,却并没有进去,而是一直围着诊所的屋前屋后徘徊观察着,好像在等待什么时机。龚丽琴预感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掏出手机,一边远远地跟踪着他,一边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几张照片。就在甄富贵在诊所附近转悠的时候,她看见有一名年轻男子,身上穿着黄色马甲,背上写着“电力公司”等字样,正在诊所后墙下仰头看着从头顶经过的电线线路。甄富贵当时也应该看到了这个人,只是跟她一样,也以为此人是正在进行电路检修的电力公司员工吧。
再后来,龚丽琴看见丈夫进入了皮医生诊所,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他出来,正好这时有人朝她藏身的墙角处走来,她只好又转身往诊所后面躲去。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那个电力公司的员工靠墙架着一把伸缩梯,正在检修三楼窗户外面的电线。一阵晚风吹来,他有些惊慌地在梯子上晃了两下,差点摔下来。凭直觉,龚丽琴感到这个人似乎有点奇怪,正好手里拿着手机,就顺手从侧面拍了一张照片。
今天早上,她听康佳佳在电话里说,她丈夫承认是他将电线剪断放在窗户外面把皮永胜电死的,她脑海里就立即跳出那个奇怪的电力公司员工的身影来,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那个穿黄色马甲的人有点怪怪的,那是因为当时她看到那个人并不是在检修线路,而是戴着橡胶手套拿着一把剪刀,正在把一根好好的电线剪断。现在看来,那个人显然是在为把电线搭在三楼窗户前电死皮永胜做准备。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觉得如果皮永胜真的是被窗户外面剪断的电线电死的,那凶手绝不可能是她丈夫,只能是那个身穿黄色马甲,行为鬼祟的电力公司员工。
“你刚才说,你拍到了那个古怪的电力公司员工的照片,是吧?”严政听完后问。龚丽琴点头说:“是的,我一共有两张照片都拍到了他,第一张照片我原本是想拍我丈夫的,结果把那个人也拍进了背景里。第二张是我看那人举止有点怪异,所以特意把他拍了下来。”她拿出手机,打开两张照片给她看。
严政上前看了,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甄富贵正从皮医生诊所后面经过,在他背后,有一个身穿黄色马甲、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年轻人,正手扶墙壁,仰头看着头顶交错纵横的电线。因为他在照片中的身影很小,放大之后,就变得有些模糊,根本无法看清其真实相貌。第二张照片,应该是天色向晚时拍摄的,那个“黄马甲”踩着伸缩梯站在三楼的窗户前,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一把电工剪,正在剪一根电线。因为照片是龚丽琴躲在暗处从侧面向上拍的,所以只能看到“黄马甲”的侧面。
严政把照片放大之后,发现那人从安全帽下露出的侧脸,竟然有点眼熟。她皱眉想了一下,却又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她只好把欧阳错和康佳佳两人叫过来,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跟他们说了,叫他们立即拿着这张照片去电力公司查一下,看看电力公司究竟有没有这个员工。在那个时间段他们到底有没有派人去锣鼓巷检查过线路。
谁知欧阳错一看那张照片,就愣住了,说:“别查了,这人肯定不是电力公司员工。”严政问:“你怎么知道?”欧阳错笑了,说:“我认得他啊,这不就是甄珠的男朋友、那个画家路山吗?你看他虽然戴着安全帽,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发,还不是从帽檐下露出来了?”严政有点意外,又认真地看看照片,仔细地回想一下,这才认出来,这个“黄马甲”确实就是他们以前打过交道的画家路山。
康佳佳惊奇道:“难道皮永胜竟然是路山杀死的?”
严政思索着点头说:“从目前情况来看,很可能是这样的。”
欧阳错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说:“这个倒也说得通。路山是甄珠的男朋友,他也想为甄珠报仇,所以就扮成电力公司员工,剪断电线,电死了皮永胜。”
“不通不通,”康佳佳反驳道,“甄珠是被皮灿逼死的,好像跟皮永胜没什么关系吧?就算路山要为甄珠报仇,那他要杀的也是皮灿,没有可能找到皮灿他爹头上去啊。”
欧阳错还想强行推理,说:“会不会是路山搞错了,他误认为逼死甄珠的‘皮医生’是皮永胜,所以才会直接去找皮永胜报仇。”
“这个可能性不大,皮永胜确实跟甄珠之死完全没有关系,就算再错,也不可能错得这么离谱。”严政说,“我倒觉得有另一种可能。”
欧阳错和康佳佳同时问:“什么可能?”
严政看看坐在自己前面的龚丽琴,推测道:“会不会是甄富贵和路山两个人联手作案?他们觉得光杀一个皮灿不足以为甄珠报仇,干脆连皮氏父子一起杀了,那才解恨。所以两人秘密谋划,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杀皮灿,另一个人负责解决皮永胜。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两个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间段动手杀人了。”
欧阳错分析道:“这个倒是很有可能。一个是甄珠的爸爸,一个是甄珠的男朋友,联手为甄珠报仇,也是意料中的事。事情败露,甄富贵被抓之后,既然他已经承认杀了皮灿,身上再多背一条人命也无所谓,所以当我们问及皮永胜命案时,他干脆就一力承担,承认皮氏父子两个都是他杀的,这样也算替路山顶罪了吧。”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的。”龚丽琴在旁边说,“我老公就是这样一根筋的人,做出替别人顶罪的事也毫不奇怪。可是他太傻了,我已经找律师打听过,身上背两条人命,跟背一条人命,判决结果可能完全不同。律师说像我老公这个情况,如果仅仅只杀了皮灿,被判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的可能性很大,最多也是个死缓,但如果连杀二人,那基本就是死刑了。”
严政知道有她这样一个非警务人员待在办公室,自己跟欧阳错他们商讨案情就不太方便,于是就起身送客,说:“多谢您向我们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您先回去,请放心,这个案子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绝不会草率结案的。”龚丽琴虽然不太情愿,但看到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只好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包,先行离去。
等她走后,严政对欧阳错和康佳佳说:“你们两个,赶紧去看守所提审甄富贵,重点问他替路山顶罪的事,看看情况是不是跟咱们刚才预想的一样。”
欧阳错和康佳佳点点头,说声“明白”,就立即拿着手续,赶往看守所。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人打电话向严政复命道:经过审讯,甄富贵承认自己是在替路山顶罪,但他否认与路山联手密谋杀害皮灿父子二人。严政听得一头雾水想着:这是什么逻辑?
欧阳错和康佳佳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重案中队,把详细的情况向她做了汇报。据甄富贵交代,他确实只杀了皮灿一人,但当警方提及皮永胜是被人剪断电线电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天傍晚他在诊所后面看到的那个穿黄色马甲的电工。其实他当时就已经认出那个人就是路山,只是不知道路山为什么要扮作电工在诊所后面检查电线。因为他有大事要办,所以当时既没有惊动路山,也没有多想。当他听说是有人剪断电线故意让皮永胜触电身亡时,他一下就明白过来,这肯定是路山干的。路山之所以这么做,应该也是在为甄珠报仇吧。路山还年轻,如果身负命案,那他这辈子就完了,而自己反正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也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再多背一桩命案也无所谓了,所以就在警方面前承认了皮永胜是他杀的。
严政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思考着案情,一边问:“你们确定不是他跟路山合伙密谋杀死皮永胜父子的吗?”
欧阳错点头说:“我们反复问过,基本可以确定,他事先并不知道路山也有为甄珠报仇的计划,更不知道他要杀皮永胜。他告诉我们说,这只是一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