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恶心感,他才有能力去思考校长的意思。他这话,不会是自己的秘密又被另一只虫发现了吧?
校长依旧坐着,这样的高度差让他只能仰视燕屿。他本就苍白的脸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下更加苍白了。以燕屿的角度看过去,会不自觉产生一种错觉,即对方才是弱势的一方,自己才掌握着主动权。
即使明知道这是一种错觉,燕屿还是被动摇了。他没有放下防备,却不如面对曼努埃尔那样尖锐且富有攻击性。
“很惊讶我为什么能知道吗?”他淡淡地笑着。“也是,在大部分人眼里,我只是个吉祥物吧。”
没给燕屿插话的机会,他继续说:“我毕竟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拥有着最高权限,想查一些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不要担心,小燕。早在我受伤那次,我就猜到你的身份了,请你相信我。”校长微微仰头,专注地凝视燕屿的眼睛,手向上摊开,做出一个邀约的姿势。
在约定成俗的礼仪中,高位者邀约手心向下,等待着低位者小心翼翼地贴上来,为他当底托。这是一种施舍的、垂怜的姿态。
而手心朝上则是等待垂怜的姿态,伊卡洛斯身为高位者,却主动做出被选择的态度。摊开的手心仿佛在说,我的心正摊在你的眼前,请你相信我。
不得不说校长很懂说话的艺术,要是换作曼努埃尔,这个时候肯定会说“要是我想害你早就害你了”,这样的话意思虽然相同,但却微妙地带着点居高临下,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无疑会激起燕屿的攻击性。
而校长无论是坐姿、语气还是措辞,都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他用各种细节告诉燕屿,是你在选择我。
——哪怕他实际上掌握着主动权。
这样无害的姿态无疑更能取得别人的信任。
燕屿被打动了。
或者说很难有人不被伊卡洛斯打动。
他把手搭上去,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伊卡洛斯绽开了笑容,诚恳地说:“我会带你认识虫族、适应虫族的。”
燕屿反驳:“我不想要适应虫族,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人类。”
“好吧。”伊卡洛斯纵容地笑笑:“你当然有这个自由,只要你真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牵着燕屿的手,像牵引一只蹒跚学步的小虫崽那样,把他带到一面墙边,不知他做了什么,这面墙突然打开了。燕屿看见墙的那边有一个焚化炉。
伊卡洛斯招招手,桑蒂拉纳便闪身进来,推着那个台子,要把尸体往里面送。透过小小的窗口,他看见里面被高温烧得通红的壁障,尸体被倒进去,顷刻间便被烧成一团。
先是皮囊融化,露出其下纠缠在一起的菌丝团,它们吃光了所有腐肉,又组成了新的肢体。鲜红的菌丝在火光闪烁间,看起来莫名像人的肌理。只不过人的肌理不会张牙舞爪地扑出来,垂死挣扎地一层层覆盖住窗口,像无数条一拥而上的蚯蚓。
一想到自己差点吃了这种东西,他就犯恶心。
伊卡洛斯以哄虫崽的语气安慰他:“不用担心,已经被烧干净了,学校里不会再出现它了。”
燕屿知道他当面销毁这具尸体和寄生在上面的柱状丝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给他一点安心。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防被融化了。
像他这种两度前往孤儿院、独自爬摸滚打长大的小孩,最受不了的还是长辈的关怀。
不过……“为什么这里会有焚尸炉啊?”
“说来话长,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临终关怀吧。”校长的表情似乎也被焚化炉给融化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最开始修这所大学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学校办到一半,人虫两族撕毁条约又打了起来。因此提前修了这三层的停尸间和这个焚化炉。他们准备,如果这里变成战壕,为了杜绝瘟疫,就把尸体埋在停尸房内依次焚烧。”
几千具尸体,如果像堆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沙袋一样堆在一起,的确能差不多刚好塞满停尸房。
“所以这里是……”
校长:“没错,这里是人类提前为遇难者修的坟场。小燕,你觉得如果两族在学校开战,遇难者大多数是什么人?”
当然是一无所知的学生。
他的目光淡而远。
——“这里是为你们修的坟场。”
很难想象高层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提前为一群还没进入大学的学生修坟场的。但好像又不难想象。
毕竟人距离战场越远,性命就越不值钱。他们站得越高,人命就越轻,轻如鸿毛、轻如一滴眼泪,最后轻如一串随手写下的数字。
牺牲掉几千人,就能换取进一步对死敌的情报,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多么划算的交易啊。
只有提前被牺牲掉的人,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沉重,装满了眼泪、累赘的理想和家人的笑脸。
他有点理解南区人为什么那么恨中心区的人了,在人类联盟统一的阶段,当地球智人占据了主导地位,非地球起源的人类就被他们排挤到了贫穷落后的南区。南区的原住民从此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战乱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