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来到卢植所在的别舍时,正看到卢植披着外衣坐在睡榻上,侧着身子,正借着一点油灯灯火看书看得入神。任谁见了这幅场景,都会认为卢植在用功学习,但皇甫嵩作为卢植的多年好友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皇甫嵩忍着笑意,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提点道:“子干,你的书简拿倒了。”
卢植如梦初醒,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调整手上的书简。但等他定睛一看,那书简好好地被拿在他的手中,正反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皇甫嵩在戏弄自己。
卢植顿时又羞又恼:“义真兄深夜前来,就是为了戏弄植吗?”
皇甫嵩最喜欢看自己这位方脸好友羞恼慌乱的样子。只可惜,自己的这位好友从来端方持重、一本正经,难得露出失态的模样,让他的生活失去了不少乐趣。
如今,好友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羞赧的神色,皇甫嵩便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番难得的景色后,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子干有所不知,我刚刚偶遇高人,心中实在欢喜,所以这才特意来找子干叙谈一番。”
高人?
卢植不由地疑惑起来:虽然传说中先西王母曾在缑氏山上修炼,后又有周灵王太子晋在此升仙,但自己在缑氏山呆了半年了,从未见过什么高人。如今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一位高人来?
卢植眯着眼睛睨了皇甫嵩一眼,满满的怀疑和鄙夷。作为一个严肃的儒生,卢植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更何况皇甫嵩有太多胡说八道逗趣自己的前科,不由地他不提高警惕。
皇甫嵩直接忽略好友质疑的眼神,笑呵呵地继续道:“我见到那位高人的时候,他正站在山坡上眺望脚下的万里河山,眼中充满豪情,口中吟道:‘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子干,你说,能吟出这样诗句的,算不算得是位高人?”
东汉时期,文坛上流行的是每句四个字的赋、五个字的诗,七言诗则几乎没有。据现代考证,最早的七言诗是曹丕的《燕歌行》,大概作于公元210年左右,但那也已经是几乎半个世纪之后的事情了。
更何况,在公元175年的现在,曹丕连颗受精卵都还不是呢。
因此,这首七言诗一出,当真称得上一句“前无古人”了!
卢植听完诗句后,先是觉得新鲜有趣,细细品味了一番文字后,又觉得唇齿留香,胸中一片为国为民的豪气被激荡得汹涌翻腾,两只鹰一般的眼睛顿时一亮,整个人也如同刚刚饮下一石烈酒般兴奋。
“好!好诗!果然是高人!”卢植兴奋地拉住皇甫嵩的手,只觉得自己这位损友终于靠谱了一回,急急地道,“义真兄快带我去见见这位高人!”
“子干真想见这位高人?”
“那是自然!”
皇甫嵩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惜啊……高人行踪飘忽不定。我听他吟完这首诗后,刚想走上前去结识一番,结果只一眨眼的功夫,高人便不见了……”
卢植顿时也失望起来,叹道:“可惜植与高人无缘……”
皇甫嵩努力压制住不断上翘的嘴角,装模作样地道:“倒也不是,子干与这位高人还是很有缘份的。”
见卢植满脸疑惑的表情,皇甫嵩终于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高人,就是不久前才被你用扫帚赶出别舍的人呀!”
卢植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抬腿就往皇甫嵩的身上踹。皇甫嵩长于边地武将之家,身手不凡,在小小的屋子里一番闪转腾挪,硬是没让卢植沾到半片衣角。
两个人就这样追逐打闹了一番,最终还是卢植先停了手,气道:“义真兄何苦又戏弄植?”
皇甫嵩赶紧道:“我何曾戏弄过子干?子干莫要冤枉嵩啊!”
皇甫嵩十分厚脸皮地将自己曾经做过的无数戏弄之事丢在脑后,各种赌咒发誓,各种劝慰。卢植的气这才渐渐平息下去。
卢植对自己这个多年损友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他虽然平时放荡不羁,但在大事上从来不曾马虎,心里便对这件事先信了五分:“那首七言诗真是我的弟子刘备所作?”
“那是自然!你若让我现作一首,我就算是挠破了脑袋也作不出来啊。就算勉强作出来,也肯定没有这么好。”皇甫嵩对自己的文化水平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而这个理由也很好地说服了卢植。
见卢植神色稍霁,皇甫嵩拱手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笑嘻嘻地道:“恭喜子干的一身绝学将要后继有人了!”
卢植卷了卷手里的书简,眼中全是满满的笑意,脸上却还是故作矜持地冷着面孔:“还差得远呢!”
皇甫嵩诧异道:“这个刘备,不仅能破解你的暗语,半夜三更来找你,还能在被你赶出别院后豪气不减,吟出这样的好诗,实在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如果他是我的学生,我恐怕早就把他捧在手里小心护着,再把一身本领全都传给他了!你居然还不满意?”
卢植骄傲地昂着脑袋:“要想学得我的真传,自然要要求严格一些。”
皇甫嵩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小心压得太狠了,伤了别人的心,人家一扭头就跑走了。到时候,你后悔得哭都没地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