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这世道,别说是对公主了,就算是对平民女子的改嫁都没有那么多的限制,甚至有那句“其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1。
不过如阳安长公主这等父亲死后并无其他兄弟支持的,会在此时说出要为了维护汉室体面而与伏完和离,还是有些出乎乔琰的意外。
但这位皇室风范不减的长公主脸上,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并无什么犹豫的情绪,显然是出自于她深思熟虑的想法。
乔琰还未来得及开口,已听长公主又道:“当然,若真要来的话,并不只是我与阿寿两人,阿寿的生母与我的幼子伏雅,连带着……先前阿寿提议收容于府中的几位公主一道。”
“如此说来,长公主已与伏侍中交代过了此事?”乔琰问道。
她对此自然无有不可。
长公主此人,在早先伏寿与她的交谈中,乔琰也能大略勾勒得出她的形象。
她对子女的要求是有些严格,让伏寿有时候对她有些犯怵,但好在她自知自己这长公主的尊荣,也不过是刘宏为了表现自己对汉桓帝后人的优待而给出的,平日里甚少与众位皇亲交流,也便无所谓到底是站定刘协还是刘辩的立场。
她不愿跟随刘辩这位另立的新君一道前往邺城,实不难理解。
一面是如她所说,她深知此举乃是对汉室皇族权威的破坏,心中怀有不忿之意,另一方面,在这个以刘宏长子为继承人所组建的朝廷中,她所面临的处境也会更加尴尬。
袁绍袁术为从龙之臣,却在早前有焚烧南宫之举,或许那位新天子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个谋求权势的工具而已,更何况是她这位长公主。
冀州邺城,对刘辩来说是让他可以忘记身在洛阳期间所遭受种种波折的地方,对伏完而言是他可以重新谋求富贵之所,却绝不是阳安长公主刘华可以前往之地。
也不是刘宏的几位公主可以去的地方。
而如今又偏偏是四方动乱频频之时,谁也无法预料这短暂的气象缓和能持续一年还是两年,她若是自请前往封地,但凡旱情又起,或许也难以保全自己。
在分析过了此番进洛阳勤王的各方诸侯势力后,刘华意识到,她能够选择投奔的,只有乔琰一人而已。
为此她将伏寿又找了过来。
自从伏寿与乔琰接触之后,她便没少将那位并州牧视为自己的偶像,在刘宏殡天之日将几位公主接入府中避祸的建议,更是让刘华意识到,已不能再将她只是当做一个寻常孩童来看待。
事实证明她也没看错伏寿,在刘华向伏寿问及是否能帮忙引荐于乔琰的时候,伏寿思索了片刻后问道:“既然卢公等人都觉得,长安的那位陛下有被救援回来的可能,届时先帝长子难以自处,父亲却欲凭从龙之功晋身,实为取祸之道,为何不能连我与二兄一道都跟着母亲前往并州呢?”
便让伏完带着长子伏德一道去冀州吧。
父亲不靠谱,那她就带着阿母,跟上嫡母一道跑路。
跟伏完还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她们这个选择叫做一家子的买卖别只砸在了一个篮子里。可真相到底是什么,等到她们都已经跟伏完分道扬镳之后谁还说得清呢?
刘华跟伏寿这一合计,此法还真的可行,当即拍板跟伏完说了此事。
当然了,这种文字游戏,她不会当街与乔琰提交,只回道:“我自不会将这种麻烦带给乔侯的。我为孝桓皇帝的长女,陪嫁不少,也不需乔侯接济,唯独想请乔侯应允一件事。”
“我儿伏雅与阿寿都已到该当进学的年龄,听闻大儒蔡伯喈正在乐平,想请乔侯引荐于他。至于是否愿意收入门墙,我并无强求之意。”
乔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长公主可以等到抵达乐平一观后,再做出这个决断。”
乐平书院可不是靠着蔡邕支撑起来的。
听乔琰话中似别有一番深意,刘华也没多问,只与她敲定了动身的时间便掉头离开。
送走了阳安长公主,乔琰连忙转而朝着荀爽行了一礼:“早年间经由长社便听过颍川荀氏之名,可惜当时慈明先生避祸于外,未能有缘登门请教,而今见先生为大义不惜己身,实为我辈效仿之典范。”
荀爽摇了摇头,回道:“倒也不必这般夸奖我,我已老了,如何比得过乔侯英姿勃发,临危渡河,大破董贼。也不必觉得老朽往长安去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起居而已,真要说到匡扶社稷民生之事,还是需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阳安长公主将话说得直接,没搞什么藏着掖着的举动,荀爽也是如此。
他将带在身边的荀攸往前推了推,说道:“我此来仅有一件事。”
“这世上虽是有什么举贤避亲的说法,但乔侯既有自凉州而下进取长安的计划,我思前想后,还是想将公达引荐于你。公达外柔内刚,极擅战事时局辨析,若乔侯出征凉州,正可随军一行,不知乔侯意下如何?”
这话出口,可要比阳安长公主对着她说出投奔之意,还要让乔琰不由为之一惊。
哪怕她并未将这种惊诧表现在脸上,心中却已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波澜。
意下如何,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