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个这般大战,一直到月儿隐、星儿没,这才尽兴畅怀,肩并肩,都瘫倒在城墙上,手指头儿勾着手指头,齐声叫道:“美也,美也,痛快,痛快。”
休憩一回,韩世忠起身着了衣甲,怀中摸出几块金子,放在段三娘面前:“这是此前打宛城时,俺趁机贪污的,你把去做个盘缠,以后隐姓埋名,好好活着吧。”
段三娘慢慢穿好了衣服,冷笑道:“自古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娘一个乡下女子,好歹也算当过了娘娘,受用过了山珍海味,如今自作自受,死也不冤。大家有缘相好一场,如何肯让你替死,你道老娘也是个不讲义气的么?”
望见韩世忠阴沉脸、皱着眉头,斜睨着她,这婆娘心里一软,凑上去亲他一口,放软了声音劝道:“你也莫要做这般女人嘴脸,这便押了老娘解去京城,若能得些封赏,也不妨你教我死前还得番痛快。”
韩世忠闻言。皱眉更深,伸手戳了戳段三娘的肥肚腩:“你放甚么狗屁!你这肚子里,说不定已有我韩五的种儿,你若死了,我儿子岂不是也难活?叫你走,你便走,啰唣甚么?”
段三娘劈手一个小耳刮子,乐颠颠道:“想得好美!老娘这十多年经了两个男人,也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偏你这厮射的准么?”
韩世忠也不恼,笑呵呵道:“你去西军中打听打听,韩五的射法,不说赛李广、养由基,百步穿杨,也非虚谈。”
两个扯开话题,嘻嘻哈哈说笑一回,都觉甚是对路,然而想起前途,又都着恼起来。
段三娘忽然道:“你若真舍不得老娘死了,倒有一个法子两全其美,只是拖累你没了前途。”
韩五愣了愣,冷笑道:“我自从军,十年有余,舍生忘死,立功无数,如今也不过一个九品武职,你道我在乎前途么?你那法子,莫非是叫我学王庆造反?”
段三娘怒道:“以后不许再提那王八羔子,不然大耳刮子抽你——造反却也不要造,朝廷大军打来,不是耍子。奴家是说——”
她难得自称奴家,脸孔不由红了一红,看看韩世忠没有取笑之意,才又说道:“奴家的意思,你和奴家,都这般好身手,不如找个偏僻所在占山为王,若真能给你生儿育女,也自快活一生,只是你从此没了前途,对不起爹娘。”
韩世忠叹口气道:“我爹娘早已殁了,不过占山为王,欺负百姓,打劫商旅,着实没鸟意思。”
段三娘闻言,只道他终究不愿,默默低下头去。
韩世忠却大笑道:“我武家哥哥——就是坐在马上像个大猴儿那人,你莫看他短矮些,却是天下无双的伟男子!他遮遮瞒瞒,只道俺不知,其实哪里瞒得过俺这双眼?那山东水泊梁山上,有一众惊天动地好汉,大概都是他的属下,那个‘金剑先生’李助,已然吃他教唆去了梁山,你若不嫌路远,俺便弃了官职,同你两个也投梁山入伙,日后、日后,呵呵,说不定不要前程,前程自来寻俺,也未可知。”
段三娘并不全懂韩世忠意思,但他看说话时,满面昂扬,自有一番使人信服的豪杰气,全无王庆那般轻佻虚浮,不由心折,点头道:“嫁狗随狗,我为王庆那厮尚肯破家落草,何况跟了你这等豪杰?只消两个人在一处,老……奴家千刀万剐也自甘心,走,不要婆妈,说走便走。”
韩世忠哈哈一笑,二人一马,趁着天光未亮,悄然出了此城,至军营中,写书一封,唤个认识的小卒,让他送于刘延庆,营里又找了匹马给段三娘,两人就此离营而去。
却说曹操带着燕青、许贯忠,领军直追王庆,王庆那些心腹,见官兵追得紧,都弃了马,往林密处逃命去了,最后仅剩下王庆、范全两个,兀自舍命狂奔。
又跑一时,王庆二人的马慢了下来,范全满口只叫苦也:“大王啊,先前在王府,可曾唤人饮马?”
王庆听了,恨不得一刀砍死范全:“你也知我是大王?饮马这等事,需要寡人吩咐?”
在王府中,众军只顾自己喝水,然后劫夺珍宝、女子,哪个顾得饮马?这两匹马此刻满嘴白沫,眼见就要倒毙,两个人慌慌张张,只得跳下马,听的后面马蹄渐近,王庆忽然想出一条计谋,当即道:“范尚书,趁着夜黑难见,寡人且躲在树后,你去引开追兵,待寡人重立基业,必然……”
话没说完,范全气得眉毛倒竖,一拳打在王庆脸上:“放屁!到了这般地步,骗我送命,你还跟我称孤道寡?当初不是老子救你,你早被砍了首级,如今你若知恩图报,便该引走追兵救我一场。”
王庆在地上翻了两圈爬起,吐出两颗牙齿,怒向胆边生:“段三娘那粗妇,都不曾打掉我牙,你平日受用了寡人大俸大禄,今日不思救驾,反而挥拳相向,寡人要你这等奸臣还有何用?”
当下抽出腰间宝刀,来杀范全。
范全大惊,连忙跑到马边,取了朴刀抵挡,两个刀来刀往,因是黑夜看不清,各自都受了些伤,流血难起。
这时火光渐近,曹操等人赶到,见两个躺在地上,使灯笼一照,有带来的俘虏指认道:“这个便是王庆,这个是他封的尚书范全,也是他的表兄。”
曹操不由笑道:“既然是兄弟,如何不协力逃走,反而厮杀起来?”
范全支撑起身体跪下:“将军,小人乃是大宋的人,岂肯从他造反?先前不过无奈,如今迷途知返,正要擒他来赎罪,不料这厮……”
话说至此,忽然眼一瞪,低下头,看见胸口冒出一截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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