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时了。
武清月从有人打起的伞面边缘望出,就见头顶的天穹之上,自云层中豁然多出了一道裂口,疏淡的天光从中落下。
好像山洪迸发的同时也给了暴雨以倾泻口,在急促的水流过境后,就连雨水也要渐渐开始停歇了。
不,倒没有完全停歇,只是从大雨转为了小雨而已。
“天呐,万年宫中的景!”
武清月闻声望去,就见韩王李元嘉正在下属的打伞下,朝着万年宫的方向张望,好一派捶胸顿足的模样。
以她所在的位置还看不见下方是何种样子,澄心也绝不敢将她往那边抱过去,以防摔出个不测来,可光听韩王的语气就不难判断出,底下是何种样子。
只怕是一片草木摧折了。
韩王怎能不对此感到痛心疾首!
自他所在之处看去,正能看见泛滥过境的山洪,在原本的万年宫中硬生生破坏出了若干条水道。
行宫经历过修缮的年头不久,被山洪冲垮的并不多,至多就是被洪流之中裹挟乱石给砸坏了墙垣,可行宫之中的奇珍草木却绝无法得到足够的保护。
现在都还尽数泡在水中,只怕根都要泡烂了。
三月之时梨花如云的瑶池雪海,虽在这闰五月早已落尽,但也不难想到来年二三月里还能见到仙境景象。
可现在……现在却已全毁了。
早前他因房遗爱一案而心绪不宁,中断了前往梨花林绘画的计划。
而在籍田礼之后,作为明确站在李治这一方的宗亲,他在朝堂政务上得到了不少委派。这些委派虽没有让他需要像长孙无忌一样,需要为资助小国物资绞尽脑汁,也绝算不上闲职。
李元裕和李福等人觉得李元嘉这是要得势了,却哪里知道,李元嘉本人还在后悔着没能抽出空闲来完成那幅画作。
如今却是山洪过境,再没了机会。
不过李元嘉这人也是怪有趣的。
到了雨势再小了一些的时候,武清月被澄心抱去了武昭仪的身边,没过多久,就见同来此地享用午膳的李治掀帘而入。
在他的发间还蒙着一层被风吹过来的细密雨珠,但在他的脸上并看不出过重的忧虑之色,更像是因局势尚在掌控之中,自有一番筹谋在握的笃定。
将外披搁在一旁,坐于帐中架起的小榻上后,李治忽然笑了笑,“媚娘,你猜我方才遇到韩王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本也没打算卖关子,接着说了下去,“他说,他可以出资修复一部分万年宫的园景。”
武媚娘闻言眉峰微蹙,又旋即展开,“此事是韩王做得出来的。只是放在此时,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吧?”
武清月都在旁听得有点无语。
这时候有钱修什么景啊,赈灾才是要务。
然而李治只是摆了摆手,“他要真有这样敏锐的为政之能,又何须媚娘从中提点,让他找到求生之道?何况,他要是上来便说,自己有心为岐州重建提供财力上的支持,我还不敢放心用他了。”
韩王聪明吗?当然是聪明的。
李唐宗室之中在世的,若论博古通今,大概没一个能比得过李元嘉。他的头脑也没因为读书读死了。
可他的这份聪明并没用到执政者该用的地方,若非如此,也提不出这等建议来。
好在李治要的就是这种不太对路的聪明,用在明面上给自己增添一份助力。
“我同皇叔说,此事容后再议吧,届时必定还是要劳烦于他的,毕竟也就是他结识的能工巧匠、文人墨客多。”
李治叹了口气,“万年宫之名,本便是希望其留存万年的,总得修缮完毕才好。”
此番在万年宫地界上完成的籍田礼、追封武德功臣、制定西域作战计划、接见昭武来使,都已让李治一步步笃定,他若想要在朝堂之上让自己的声音更为响亮,并不像是他想象得那般艰难。
当山洪当真爆发于此地,让他完成了这一出绝地反击后,更让他助长了一番信心。
李治毫不怀疑——
当最开始的一步迈出后,后面的便同滚雪球一般,是优势的累积了。
等此间事了,他起码也能将朝臣收拾掉几个,然后放上自己的人。
他本还有意在此地立一块碑铭,将今年的万年宫议事与会人员全部刻录在上,作为他意图打破长孙无忌垄断政局的里程碑,又怎么可能会留下此地一片断壁残垣呢?
“此事陛下心中有数就好。”武媚娘想了想,又问道,“说起来,山下的情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