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就是不合理。尤利尔不理解的事物早就堆了一箩筐,根本不差这一桩。他及时放弃了追根究底。
“纽厄尔在找我。”学徒已经展开了誓约之卷,“海恩斯先生,这会不会说明,他瞧不见你?”
……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凭光线前进。藤蔓和树木不能阻挡,枝条与叶片近乎透明,它们在纯粹的希望之光照耀下,只是烟雾似的幻梦泡影,被魔法切割、绞碎。
但它们仍在生长。这是种令人厌烦的坚持不懈。
你们本没有我坚持。纽厄尔敢保证,全世界的凡人中,没人能有我这般传奇。他生为农夫的儿子,死是圣骑士剑下的冤魂,到头来却点燃火种、沟通秩序。当他宣称自己与诸神并列,凡人便开始膜拜他,而诸神静默不语。
最辉煌的时刻,贵族地位和仇恨也变得无足轻重。对神秘生物而言,他们的辉煌与神秘力量息息相关。
纽厄尔成为死灵法师后,再也没想过去向圣骑士团复仇。他终于意识到了二者的差距。高环已是凡人的顶点,空境则只属于神秘领域七支点,至于更高水平……传言圣者创造了神秘领域。大可不必想这么远。现实一点。
圣骑士团不属于七支点,它只是支点的内部组织。人们称其为“神圣光辉议会”,与“苍穹之塔”和“寂静学派”等神秘圣地并列。换句话说,高环对他们来说不是威胁。
但谈论威胁?在了解真正广阔的世界之后?纽厄尔改变了主意。人该有更高追求。说到底,若能有决人生死的力量,傻瓜才关心仇恨。神秘地位等同于权力、财富和欲望的彻底满足,我是死而复生的传奇,不只是尸体。我理应得到最好的。
这束光无疑能做到。
他非得到它不可。他原本只能退而求次!谁能想到会有惊喜?
撕开一面卷叶墙后,纽厄尔找到了目标。年轻的小鬼。好运而不自知。他瞧见对方正拿着一张灰扑扑的纸,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我要找到东西在他身上?
答案触手可及。死灵法师惶恐不安起来。他急切地想确定真伪……
……却感受到身后袭来一阵狂风。羽毛。纽厄尔瞥见它,可来不及思考。他接着看见一只翅膀。光滑。宽厚。粗壮。当它覆盖在猎物的眼前,就如同遮住了整片天空。
……
巨鹰俯冲而下,抓住了敌人。它发出喜悦的鸣叫,挥动羽翼,茂盛柔软的植物快速退却,让出一片空地。尤利尔看着海恩斯提起死灵法师,飞向二楼的栏杆。
迷宫腐蚀了军团长的盔甲,如今敌人毫不设防。巨鹰撞进栏杆,把猎物挤压在尖爪与石墙之间,拖出一条长长的惯性痕迹。碎石和粉尘下雨般掉落,连主堡都震动了一下。
等海恩斯在悬空水池边停下时,死灵法师已经像是一块被用来野蛮滑行过的香蕉皮。他的头陷入胸口,神父长袍刮成碎片,肩膀和一条腿遭受挤压,对折在一起。他的腰胯鲜血淋漓,是刹车时的磨损。
尤利尔的胃一阵收缩,不得不扭过头。但比起吐个痛快,他更期待纽厄尔彻底死了。
嗤的一声,像皮球泄了气。大厅充斥着枝折叶落、碎石弹动、墙壁摩擦的声音,一片嘈杂,但在噪音之下,尤利尔却捕捉到一点不寻常的微小响动。
“嗞嗞嗞……”
声音变大,令人牙关战栗。学徒不禁抬头。
巨鹰摇晃了一下,伸开翅膀。
咯吱咯吱。响动变成刺耳的乐章。尤利尔心头冒出一股凉意。他盯着死灵法师的躯体。它动了?我们还需要加把力?
一根白骨从羽毛中露出。它长近九尺,细如幼儿臂腕,表面蒙覆一层浅红皮膜。它向上探,刺入墙壁,仿佛一根弯曲、光滑的利爪脱出指鞘。当它挣脱血肉,无数筋结崩断,随它的伸展在空中弹动。
白骨穿透巨鹰的羽翼,像一根长矛将猎物钉在墙上。
不该是这样。尤利尔茫然地望着这一幕,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一根根骨骼刺透破烂的神父长袍,在半空挥舞,犹如蜘蛛的八脚。怪物。他的心脏简直快要停止跳动。
这怪物抽出钉入墙壁的骨刺,只一晃动,便轻易将巨鹰沉重的身躯甩下了栏杆。
德鲁伊坠落在迷宫树林中,失去了野兽的模样。他的肋下有一处贯穿的空洞,血流不止。学徒看着纽厄尔跳下楼梯,迈开骨腿,朝他们爬来。
我们完了。尤利尔心想。死灵法师伸出骨矛,即将撕碎手下败将。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能呆在原地,但刹那之间,他既无法逃走,也吐不出赞美女神的字句。
纽厄尔已来到德鲁伊身前。埃兹·海恩斯痛苦地喘息,试图支起身体。但连学徒也看得出来,他伤得太重。
死灵法师要杀死他。尤利尔打个寒噤。这一幕触动了他的记忆,那些无数次重复的噩梦,如今即将在现实上演。他本能地抖开羊皮卷。
尖刺划过屏障,带起一串刺目的火星。盖亚神文坚不可摧,构筑起一面金光灿烂的盾牌。死灵法师愣住了。德鲁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但紧接着反应过来。
“快跑。尤利尔!”海恩斯挤出一句警告:“这样不行!你没法……”
他说不下去,也不必再说。事实证明了他的话。“蜘蛛”轻盈起跳,眨眼间越过障碍。
骨矛与海恩斯近在咫尺。想要救他一命,尤利尔只能挥剑。
他本不指望建功,但喀嚓一声,白骨被斩断,截面非常光滑。学徒只觉双手反传来巨力,使冰霜之剑脱手飞出,摔进碎石。
失去了一只“脚”,纽厄尔恐怖的身躯摇晃片刻。但它迅速找回了重心。尤利尔眼看着怪物放弃了德鲁伊,转而接近自己。
尽管梦中经历已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尤利尔还是无法坦然面对。他本能地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