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伯放下曾华、汪维义的手,环视大家一圈,情绪激昂地说:“我今天请大家来家吃饭,原因有三,一是我老家伙天生喜欢热闹,好久没见大家了,就想请大家聚聚,闹热闹热。二是三仔维义很有孝道,丢下工作,专程从广东回来看我和伯母,我也想借此让他和各位领导结识。因此便略备薄酒,以家养之物款待大家。”
“曾书记、刘书记、刘组委、云飞主任、江部长、邓老镇长和严组长,您们送的三件酒我收下,我们随时共饮。张主任的红包不能收,你也不要争辩,这没得说的余地。汪情是家侄,不是外人。”
“我原本在饭前把三个原因都说明白,没想到三仔和曾书记有此奇遇,更是值得庆贺,不可扫兴。因此,大家先放开畅饮,待饭后再谈聊。”
大家齐声叫好,齐身端酒敬汪伯和汪伯母后,随后便坐下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这顿家宴从七点多开始直到近九点才结束,六瓶郎牌T9喝了个底朝天。大家喝得酒酣耳热,兴致勃勃,畅所欲言,彼此的感情得到进一步升华。待汪伯母和张美凤把场地收拾干净后,曾华喝着汪伯母送到手上温热的甘蔗糖水,食之若饴,感到神清气爽,然后拉着汪伯温暖的手,情真意切说:“汪伯,我知道,您要说的第三个原因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稍稍喝了几杯酒后的汪伯脸色红润,神态慈祥。他轻拍着曾华的手,笑容满面,不急不徐说:“曾书记呀,您就如我肚子里的蛔虫,肠子里的弯弯道道早被您摸得一清二楚。我先问几个问题,请各位领导回答,可以吗?”
“好。请汪伯垂问。”曾华爽快答道。
汪伯眯起眼睛,含笑问:“我们镇主要的经济作物是什么?”
大家齐声说:“烤烟。”
汪伯继续问:“今年烤烟如何?”
邓雪松接上话茬:“今年桐漯河疏浚及时,各村水渠维修清淤,避免了往年烤烟被淹的悲剧,加上烤烟各方面管理得当,今年的烟叶亩均产量和质量都是有史以来最好的。”
汪伯喝了一口糖水,神情严肃说:“现在烟叶采摘过半,烘烤指导员指导烟农分类编烟、分类装烟,达到同质同杆,烘烤也是在烟草站的烘烤点集中进行,烟农是放得下心的。”
“但是,大家可否知道烟农心里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刘真略一思索后说:“下个月初就开始收购烟叶了,烟农最担心的应该是烟叶的收购是否公平公正了。”
汪伯脸上须臾阴云密布,略显悲伤说:“刘书记说得对。我今年78岁了,种烟一辈子,深知烟农的酸甜苦辣。我直言不讳说,一部种烟史就是烟农的辛酸史,也是烟草收购人员对烟农敲骨吸髓的腌臜史。”
大家吃惊不小:“这么严重?”
汪伯微闭上眼皮,只露出一丝眼缝,悲戚地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起,县政府开始动员各村种烤烟。当时县烟草局还未成立,烤烟由县供销社下属的土产公司负责组织生产、收购和销售。”
“县政府那时出台的烤烟政策,漏洞百出。土产公司疏于收购人员的管理,基本上是信马由缰,放任自流。供销社系统上下勾结,内外串通,整个收购环节那是乱象丛生,乌烟瘴气。”
“烟叶收购的等级很粗简,分为优等烟、中一烟、中二烟、中三烟和末等烟。谁家的烟叶质量好坏,等级高低,全凭收购人员一双眼,一张嘴。他们的心肠黑呀,比农村的阳沟水还黑。对烟农上交的烟叶压级压价是司空见惯、常家便饭。”
汪伯声音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悲愤:“他们可以把老实巴交烟农的金灿灿的特级烟随口定为中一烟、中二烟,稍有瑕疵的中一烟定为中二烟,中三烟,一斤价格相差一、二块钱。那时一块钱可买二斤猪肉,多值钱啊。”
大家面色不善,心中慢慢涌起了无名火。
汪伯脸色痛苦说:“有的关系的,后台硬的,送礼送钱多的,只要在每束烟表面环包着几匹中一烟,里面全是黑乎乎的末等烟,收购人员就可定为中一烟、中二烟。因此,收购人员成了烟农的‘太上皇’,平时到村里,村干部和烟农都前呼后拥,争先恐后请他们吃饭,生怕怠慢了这些狗东西,而一些烟贩子就送钱送物送女人。”
“烟叶收购人员只要干一年,2、3万收入不在话下。他们赚得盆满钵满,腰包鼓鼓。家家都建三层洋房,个个都骑几千块的摩托车兜风。那时,他们月工资只几十块,年工资不足一千块。”
“这群畜牲,”严昊气得脸如烧红的铁锅,双拳半举,不停地晃动,嗓门放开嚷道,“收购人员如此明目张胆、巧取豪夺,区、乡政府为什么不管?烟农为什么不动手,打死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
“管?怎么管?打?敢吗?”邓雪松面目冷峻,嗤笑道,“我83年农校毕业,分配在乡政府工作,我耳闻目睹过汪伯所说的烟叶收购乱象。区、乡供销社是县直单位,各烟叶收购点都握有县政府烟叶收购的‘尚方宝剑’,谁要惹他们不高兴,他们就可轻而易举把各乡的烟叶收购价格降下来。”
“严昊,区乡政府想的不是如何管理和约束收购人员,而是想方设法去讨好和巴结他们。因此,每到烤烟收购季节,乡政府要做好三件工作,第一件工作就是要处理好与区乡供销社领导和收购人员的关系,让他们尽量公平公正,以相对合理的价格收购本乡烤烟。第二件工作就是设关堵卡,日夜蹲守,封锁本乡公路、村道,打击烟贩子和烟农私自外流卖烤烟。第三件工作就是处理烟农闹事。”
“乡政府不傻,知道收购人员压级压价,胡作非为,但得罪不起呀。所以在处理烟农闹事时,一般都会偏袒收购人员:没凭没据的,一律强力打压闹事烟农;极少有凭有据的,也是做‘合事佬’,先保证收购人员全身而退,私下里给烟农若干承诺,软硬兼施,让大事化小,小事不了了之。如果收购人员挨了打,受了伤,乡政府会全额垫付医疗费、误工费和营养费。”
邓雪松面寒如水,声音似冰:“严昊,农村血气方刚、孔武霸蛮的后生仔多的是,逞一时之快,发匹夫之怒,殴打了收购人员。”
“但结果呢,无一例外都被判定为寻衅滋事,扰乱烤烟收购正常秩序。每年都有几个人进了班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严昊,你还敢逞能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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