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长卿的嗓音颤抖,悲从心来,乌沉沉的眸子看着孟夕岚苍白的脸,终是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将头埋入她的发间,声音闷闷道:“娘娘,不管您变成什么模样,微臣都会陪着您。”
孟夕岚闻言心中咯噔一响。
虽然她早猜着了,可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心里发憷。
“还会有多糟?”
难道,现在不是最糟糕的状况吗?
焦长卿抱紧她,仍颤声吐出两个字:“会死……”
他终归还是说出来了。
轻轻二字,犹如磐石般沉沉压向心口。
这种的病,不会立刻夺取她的性命,却会让她的身体越来越糟。她的双眼,她的双耳,她的手,她的腿,她的心,她的肺……她的身体四肢,五脏六腑,都会随着病情的加重,而慢慢衰弱。她会看不见,听不到,站不起,走不稳,什么都做不了。
死……孟夕岚缓缓垂眸,神色略滞了滞,一时喉头哽住,只觉满心冰凉。
“何时?”一阵沉默之后,孟夕岚颤栗发问。
这世上估计没人想要知道自己的死期,到底是何时?可孟夕岚与人不同,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那种绝望又蚀骨的滋味,怕是没有人比她更懂了!
她不怕死,只怕再次抱着遗憾和悲愤而去,裹着血泪成为一抹飘零孤魂。
焦长卿抱着她的肩膀,声音暗哑:“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这一个月来,他翻遍了医书药典,仍是苦无办法。此乃绝症,药石罔效,就算再世华佗也无法治愈!
“三个月?岂不是百日……”孟夕岚反复念着这二字,唇角微微颤抖,“本宫还有好些事,没做完了。”
皇上登基不久,若她就这样撒开了手,他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朝中内忧外患那么多,若她不再了,他们心中的敬畏,便也会一起跟着消失。
孟夕岚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重要的人,可眼下这种时候,前朝后宫,都还少不了她的存在!
焦长卿闻言缓缓松开了她的肩膀,幽幽开口:“娘娘还未做完的事,微臣帮您一起做。”
孟夕岚沉默片刻,才道:“先不要让皇上知道。”
若他知道此事,那份悲伤和哀凄的心情会让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皇上天天追问微臣,娘娘的身子又这般虚弱,怕是瞒不了多久……”
有其母必有其子。皇上的心思,和他的母亲一样的细腻敏感,只是从不轻易表露出来。
“焦长卿,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让本宫看起来气色红润。本宫不能让皇上见到本宫病怏怏的一面!”
只不过百来天的功夫了,她要为长生铺好前路,也要为孟家守好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是……”焦长卿深深叩首。
此刻,他一副卑躬屈膝地模样,再也半点跋扈嚣张的神情。
孟夕岚是他命里的劫,也是他命里的药,他的喜怒哀乐,全是因她而起,因她而散。所以,他早已下定决心,与她同生共死。若她不在,他便也会追随她而去。不算是深宫后院,还是阴曹地府,他总要与她做个伴!也许,他和她还会一起转生,带着这几十年的前尘往事,做一个新的人。
得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孟夕岚起初心里的确事惊了一惊。可惊恐平复过后,她的心里又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轻松。上一世,她连二十岁都没有活过……她不得不直面失去至亲之苦,还要遭受被人背叛的屈辱。此生,虽然同样波折不断,但她最起码守住了孟家,也保住了自己的孩子。
老天爷在这个时候收回她的命,她毫无怨言。这几十年的光阴,本来就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不能再贪心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直守在殿外的焦长卿,有些不太放心。
他缓步进到内殿,在娘娘的床畔坐了一会。
孟夕岚呼吸匀长,面容沉静,像是正在沉睡。
焦长卿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暗暗摇头哭笑。
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的人了。她真的不怕死,仍能如此安眠。若是换做旁人,到了这个份上,怕是要夜夜以泪洗面,再也不得安宁了。
焦长卿如此想着,心头又升起一丝惆怅之情。
为何天意如此弄人?让该活的不活,让该死的不死!
如此想着,他缓缓俯下身去,蜻蜓点水般地,在孟夕岚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帘帐后面的宝珠看傻了眼。
焦大人他……他怎么能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真是大胆,不知好歹!